□西米 在外流浪多年的三舅突然回到我家,背上那个大大个的麻包袋压得他像只煮熟的虾公。我以为三舅背来的会是糖或者水果,可是他掏出来的却是扎成一把一把的圆珠笔,我失望地正要走开,三舅忽然拉住我,说:“圩日我们一起去摆摊,赚了钱我买糖给你吃。” 圩是在镇上,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约定俗成,每逢尾数为一、四、七的日子为白沙圩,三、六、九为遥田圩,二、五、八为沙田圩,几个相邻的圩镇不重复。我们去的是离家最近的白沙圩。因为圆珠笔太多,所以分了两个档口。三舅一个,我和阿爸一个,分别在路的两边,斜对面,隔着三四米远。 阿爸把蛇皮袋铺在地上,我帮着一起把笔一扎一扎摆在地上,铺得整整齐齐,那些笔像一个个立正的兵马俑,一动不动。刚摆好,阿爸就说:“我去一下厕所,你看一下档。”然而我等了将近一个小时,街上的人流像早上的阳光慢慢照射过来,忽然一下子就把街道挤满了,我的摊位被行人左踩一脚右踩一脚,站得直挺挺的圆珠笔们被撞得一个一个东倒西歪,阿爸却一直没有回来。阿爸脸皮薄,从来没有摆过地摊,也许是怕碰见熟人,所以躲了起来。我坐在圆珠笔摊位后面的凳子上,都不敢抬头看人一眼,一看就是从来没有做过生意的样子。行人从我的摊位前经过,瞄我一眼,迅速地走过去,根本没有问我一句的意愿。那个时候的我,只不过充当了一个稻草人的角色。 斜对面三舅的档口却围了一圈人。我听见三舅在大声吆喝:“来啰,来啰!广州货广州货,货靓价低,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街上都是卖东西的,但是像三舅这样吆喝,以前只有卖药酒的或者是耍猴的。卖药酒的和耍猴的不是每个圩日都来,所以这个圩日就只有三舅的吆喝声回荡在人群中。怪不得人群都被三舅吸引了去。 那个圩日,三舅卖出了一百多元的货。在一分钱还有用处的那个年代,是非常大的一笔收入了。我和阿爸的收入却了了。三舅事后传授经验说:“你们得把笔打散放,越乱越好。这样看起来才有便宜的样子。别人的东西不是在车上就是在架子上,我们的在地上不容易被看到,所以要把人喊过来。”只是,那一次之后,阿爸再也不肯去摆摊了。而我还年幼,也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去干这个活,心里一直暗暗惋惜。不过我还是感到高兴,因为三舅真的买了一支棒棒糖给我。 那一年,我十岁。 与摆摊不期而遇是十多年后了,我上大一。因为家贫又身负助学贷款,除了放学后和周六日做兼职外,我还想趁暑假赚点钱。想起当年跟三舅学卖笔,三舅还传授过经验给我,踏着前人的路走,总会走出去的。于是我便从学校门口的档口批了一百支签字笔,带回老家的圩镇卖。 可我没想到,时代变迁,街上的商品琳琅满目,以前没有的书店、文具店多了不止一两间。而且我拿货的价格根本没有优势,比人家在店里买的还要贵。像我这种新面孔,这个圩日来了可能以后再也不会出现,是不值得信任的。所以,我的生意并不好。坐了大半天,第一个蹲下来跟我买了一支笔的是阿贤伯。他是我老家村子里的人,早早地去了镇上兽医站工作,但仍然认识我,知道我家贫却坚强。第二个顾客是我中学时代的一个数学老师,蹲在我的摊位前,拿起笔,也不划一下,就付了钱。我收了钱后,说:“潘老师……”本想说些什么,可是老师一直假装不认识我,听我喊他又假装没有听到,抓了笔逃也似的走了,好像怕我不好意思。 虽然我很努力,每个圩镇都去摆摊,还坐车去了县城夜市,但我的生意仍然了了。后来,那些笔一直沤在家中柜子里,没多久就坏了。而我却在那时接到三舅的电话:“喂!要不要来跟我学做洗洁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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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羊城区域
2020年08月21日
版次:ZHA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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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