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心台

　　□西菲

　　返城路上，海马就在想，下次回乡，定要给老书记带个结实的台子，村部那张唯一的工作台，麻将桌大小，大提壶烧满水往上一放，细骨伶仃的四腿便直打晃，看着水杯里摇荡的人影，海马手肘都没敢往台上搁，这要是开个会啥的，烫着人咋办。

　　女友箐箐，却再也不想跟海马回老家，一路乘完火车换汽车，坐过长巴改短巴。进山的那段路 ，坑洼此起彼伏，就像横穿地垄沟子，颠得人五脏六腑要重新排布。折腾到地儿想洗把脸，全家共一个盆子还锈迹斑斑。

　　所以，当海马说要辞工回乡的时候，箐箐的反应是可以预见的。两人同一间公司，她是文员，海马给老板开车兼保镖，比之故乡，云泥之别。

　　海马何尝不知故乡的贫穷落后呢，可这次回家的情景，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让他心神不安。

　　他在城里脚还没站稳当，可乡亲们却认定他是衣锦还乡。山里人基本没见过海，而他，不仅洗过海水澡，退伍后还在城市有了工作和姑娘。可海马清楚，能有这些，最大的加分项，乃是当过汽车兵且还入了党。

　　回乡次日一早，海马就被拉去修车。村里唯一的旧面包车要进城，可却发动不起来。小店等着进油盐酱醋，三奶奶要治牙痛得直跺脚，奎叔的胶鞋掉底用绳捆了凑合着要去买新鞋，琴妈急着买字典，闺女的好多同学没有字典，大家东借西看，已经又脏又烂……个个都是燃眉之急耽搁不得。

　　海马忙活半个钟，总算整好了，老支书喊他进屋喝口水，就见识了村部那张身姿摇曳的工作台。

　　老书记说，留下的都老弱病残，芝麻小事就能难倒整个村，仅有的这辆破车，也快没了，车主马上进城投奔儿子，以后这里就要空了，可惜这一村青山绿水。你见过世面又是党员，自己活好了，也为家乡出出主意。

　　一句党员，让海马惭愧万分。一心忙活自个营生，还没忙妥帖，对故乡的贫穷落后更是束手无策。

　　在箐箐看来，海马自寻烦恼，就算浑身是铁，能打几根钉？

　　海马当年还真没想那么多，他就一门心思，练好本领保卫祖国！要不是因技术过硬 事故中救了战友“不服周”，可能还入不了党。

　　这会儿他的 “不服周”劲头也上来了， 凭什么家乡就得一穷到底？我能打几根钉算几根！虽然远景还没想出头绪，可眼下村里马上要没车了，乡亲们再有个急事要出门，岂不焦头烂额，先解了这个急再说。

　　海马提着一大箱字典回了村，除了老书记开心，亲友个个惋惜。他淘来一辆二手客货，便满街搜寻工作台。令他没想到的是，台子居然那么贵。买完车，钱已所剩无几，后续还有不少养车的钱要花，他只得郁闷地回了村。

　　海马在外面找了份送货差事，他的车上锤子锯子铁锨麻袋一应俱全，收工后秒变拾荒者，城边垃圾场废弃的家具、建材边角料都往车上捡。村后山上尽是小灌木，当不了用材。

　　进出山的路，箐箐认定那是鲁迅说的路，不是修出来的，而只是因为走的人多了。剧烈的颠簸，于老人孩子尤其是孕妇非常危险。海马每次开车回山，都要锤子铁锹挥舞一番，挑选大的坑洼填平几个。

　　父亲当师傅，海马出力气，父子俩愣是用捡来的零碎木料，打制成一张宽大的长方木台，又砂纸磨光刷了清漆。老书记从家拿条新被单往上一铺，台面七拼八凑的原貌就全盖住了，房间立时焕然一新，一大壶开水落台，四脚纹丝不动。

　　村部有了坚实稳固的大木台，可村民家的桌椅板凳却仍是吱吱咯咯东摇西晃，为此老书记和海马及骨干村民，经常围坐木台商讨出路。

　　村中到底有啥优势呢，大家意见又归结到山泉。这事以前也不是没张罗过，可来考察的人，车没走到一半就打道回府，说是快给颠散了。现在自己有车，随便颠，海马灌了好多瓶泉水放到车上，凡沾点边的地方，就求人家检验。

　　拿到优质水权威检验单那晚，大木台上的商讨会，一直开到小半夜。次日海马恨不得全天下发招商告示，同学战友圈更是反复刷。苦心人还真是天不负，战友“不服周”带着商人同学来了，他向商人打包票说，肯舍命救战友的人，绝不会在生意上见利忘义。

　　五年后，村子不仅没消失，还人财两旺。外出的回来了，党员队伍扩大了，公路和学校都已翻新，山泉的足迹遍布大江南北。

　　海马已是山泉公司老总兼村支书，众人纷纷劝他买张老板台，可都被他固执地拒绝了。海马继续用着那张碎料拼成的傻大憨粗的工作台，只不过被单换成了丝绒布，上面又覆了片透明软玻璃。他没想搞什么花头，而是诚心不想换，他要让这台子时刻提醒自己，记得曾经的筚路蓝缕，不忘初心使命，终生奋力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