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东江（十三）

　　□牟国志

　　（接上期）说起何浩天的这段姻缘，还有一番周折呢。

　　那年初春的一个下午，何浩天护送两个私塾的学生放学回家，路过文笔塔时，见塔下江边的一棵树下，有一位年轻女子正坐在那里看书。在那个年代，女子多是做做女红而已，能识文断字的不多，而能在户外悠闲读书的女子则更是凤毛麟角了。

　　出于好奇，浩天在送走学生后特意转到女子跟前看看，看到那女子看的是宣瘦梅先生所著的《夜雨秋灯录》，就愈发好奇了。

　　《夜雨秋灯录》是一部文言笔记小说，所述均为旧事轶闻、神奇狐鬼、冶游艳遇、粉黛烟花之类的故事。此书在当时流传甚广，与著名的《遁窟谰言》《淞隐温录》《淞滨琐话》等志怪小说相提并论，谓其笔致为《聊斋》一流。

　　何浩天上前向女子问候。女子见一青年书生翩翩而来，脸如朗月，目如曜星，心中怦然一动，即躬身回礼。

　　何浩天道：“小姐江边踏青，也手不释卷，勤奋攻读，真令人钦佩不已！”

　　女子嫣然一笑，道：“公子过奖了，小女子哪里是什么勤奋攻读，只不过是看看闲书，聊以消遣而已。”

　　何浩天道：“不能说是消遣。此书乃笔记小说中的上乘之作。作者或亲目所见，或录于民间传说，然大多情节离奇，可惊可喜；庄谐并作，妙趣横生；文笔简洁，辞采富赡，实在是值得一读的。”

　　女子听罢，脸上漾出笑容，道：“呵，原来公子也看过此书，并且有如此评价，小女子亦有同感，今日算遇到知音了！”

　　何浩天又道：“其实瘦梅先生写这本书，并非只是供闲人谈资，茶客消遣。当今世风日下，权奸当道，污吏横行，贼寇丛生，民生益蹙。瘦梅先生著此书，乃借古喻今，借事讽今，指狐说鬼，揭疮痍于乱世，给世人以警醒。”

　　女子凝神听了，感慨道：“公子所言极是，读书，应透过纸背，得其精髓。今日与公子一席话，令小女子茅塞顿开，获益匪浅……”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甚是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直到夕阳沉入了远方山峦，二人才拱手作别，并相约过几天再在此地相见。

　　那以后，何浩天与宋灵燕便有多次江边幽会。都是情窦已开之人，渐渐互生爱慕之心，便要谈婚论嫁了。此时，何浩天已知道宋灵燕的父亲是归善有名的富商，膝下只有这个女儿，自然是视为掌上明珠了。宋灵燕聪明靓丽，知书识礼，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早就成了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们争相追求的对象。早在前些时候，一位官宦之家的公子和一位商贾富豪的儿子已经向宋家提亲，宋父还未做出决定时，何云彰又亲自上门为浩天提亲了。

　　宋父自然知道女儿的心思，但那官宦和富豪亦是至交，又提亲在前，如断然拒绝，一怕抹不开面子，二怕伤了和气，所以十分为难。此时，宋灵燕提出了一个解决办法，就是以赛诗来确定佳婿人选。灵燕深知何浩天的学识才华，此举他是不会败北的。

　　这个办法得到了宋父和何家的赞同。那官宦和富豪两家知道了是小姐亲自拿的主意，也只好同意了。

　　诗赛就在宋家的府邸前举行，现场隆重热烈，引来不少乡邻看热闹。宋家还专门请了两位老秀才来当评判，以示公平公正。

　　赛诗开始，一位老秀才宣布：时值仲春，就以“归燕”为题，作七绝一首，押平水韵下平五“歌”韵。

　　老秀才话音刚落，那位官宦之家的公子就想先入为主，道：“我先来！”

　　众人屏息静听。那位公子思索片刻后，摇头晃脑地吟道：

　　官宦门前福瑞罗，一双老燕来筑窝。

　　要知何以寻旧址，少爷春闱又登科。

　　那位公子吟毕，一位老秀才说：“二三四句平仄尚有违式之处。好在韵还是押上了的。”

　　另一位老秀才说：“还不错吧，颇有气势，直抒胸臆。”

　　那位公子听罢，得意地一笑，退到了一边。

　　接着，那位富豪的儿子上场了。他看了看人群和宋宅前的几棵大树，吟道：

　　鸟鸣高树为寻婆，犬吠生人为护窝。

　　燕子双双归老屋，安知豪富宝藏多。

　　豪富的儿子吟罢，一位老秀才说：“诗词贵在内涵，贵公子的诗虽然也算直率，但太过直白，如一杯白水，饮来无味了。”

　　另一位老秀才说：“好在贵公子的诗押韵合辙，完全合规。”

　　那位公子撇撇嘴，有些无趣地退到一边去了。

　　轮到何浩天上场了。只见他缓步走到场中间，向在场的人们微微颔首致意后，昂首挺胸，从容吟道：

　　灵山胜水壮山河，燕侣双飞挚爱多。

　　报晓绮霞铺绵道，春归祺宅布祥和。

　　何浩天吟毕，两位老秀才异口同声道：“好，好诗！”

　　一位老秀才说：“何公子的诗完全合律，且颇有意境，含蓄隽永，把春回和燕归结合起来写，情景交融，读来朗朗上口。”

　　另一位老秀才说：“最为难能可贵的是，不知道诸位注意到没有，这是一首藏头诗，何公子把宋小姐宋灵燕的名字嵌在诗的第一个字里了，连起来读是‘灵燕报春’！嗨，妙啊，实在是妙啊！”

　　老秀才话音一落，众人皆报以热烈的掌声。

　　最后老秀才宣布：“三首诗相比较，优劣毕现。我们宣布，今日赛诗，何公子胜出！”

　　众人掌声雷动。官宦公子和富豪儿子钻出人群，灰溜溜地走了。（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