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几个柿子在树上”

　　□雷亚梅

　　“轻点摘，留几个柿子在树上。”每年摘柿子的时候，外婆总会对我们这些毛手毛脚的孙辈这么说。

　　儿时，外婆家门前有一棵柿子树。深秋初冬，繁华落尽，旷野霜酣，远处的群山连绵起伏，苍山仿佛陷入了沉寂，柿子却正迎来了最艳丽最甜蜜的时刻。“瑟瑟枫霜芦雪，离离丹实如霞”，那红彤彤的柿子，像火苗，像玛瑙，像红灯笼，亮晶晶地挂在枯寂的枝头，点亮了蓝湛湛的天空，飘着黑灰色炊烟的庭院也被这一抹红装扮得分外俏丽惹眼。

　　外婆说，霜打过的柿子是最甜的。没有经历霜打的柿子青黄色的外皮透着股青涩，吃起来总是涩的。所以，不论孙辈们再怎么嘴馋，也要等到柿子挂了霜，她才允许摘柿子。经过风霜洗礼的柿子，沉淀了时光的考验，果皮愈发薄，颜色也愈发透亮，口感也更加香甜多汁。这时候摘下来的柿子，只需把柿子表面的薄皮揭开，轻轻一吸，甜蜜蜜的柿子，就从舌尖滑到了胃里，甘甜清爽，满口清香。

　　比起吃柿子，我们这群孩子，仿佛更期待摘柿子。我和几个表姐在树下拉开床单，仰着脖子，蓄势待发，准备接柿子。个子高的表哥们则手持长竹竿，竹竿的末端装上铁钩，快、狠、稳、准地往树上钩。外婆笑眯眯地站在一旁看着，我们只顾着嗡嗡嗡地闹着，欢笑声在小小的庭院里此起彼伏。但当我们摩拳擦掌，准备摘柿子树最顶端的那几个大柿子时，外婆就把我们叫停，说什么都不让摘了。

　　霜一天天厚起来，天气越来越冷，那留在树上的几个柿子着实熟透了，一日软过一日，走过树下，都能闻到浓郁的果香。不出几日，陆续飞来的喜鹊在叽叽喳喳间把它们吃光了。最甜蜜的柿子反倒让喜鹊吃了？我很是不解。我曾试着问过外婆，为什么要留下最好的柿子，外婆总是笑笑说：“孩子，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多年以后，我去到外地读大学，在某个柿红霜满天的深秋，我突然忆起外婆的柿子树，于是打电话给她，问柿子摘了没，树尖儿的柿子还留着吗？外婆笑呵呵地说：“留着呢，挂在枝头喜庆着呢，再过几天喜鹊就会过来吃了，我等着它们来报喜。”

　　一时间，我仿佛读懂了外婆。或许，那留在枝头的柿子，是外婆心底的一抹亮色，为她引来喜鹊的喳喳叫声，为她带来希望和期待。

　　仔细想来，外婆的一生何尝不像那饱经风霜的柿子？外公意外辞世的时候，外婆才三十岁出头，小姨尚在她腹中，此后她一个人带娃，种地，含辛茹苦拉扯大五个孩子，期间的艰辛，不言而喻。难得的是外婆始终乐观温和，生活再难，也总是乐呵呵的样子，她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总是如熟透的柿子般透亮。

　　外婆八十岁大寿的时候，正值深秋柿红，我们从五湖四海赶回家陪她庆生。外婆牵着曾孙，依旧乐呵呵地看我们摘柿子。这一次，我们都心照不宣地把树尖儿上的大红柿子留下来。“柿柿如意”“柿柿平安”“喜鹊报喜”，那留在枝头的大红柿子，可是红红火火、甜甜美美、幸幸福福的好奔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