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华 踩着高一脚低一脚的台阶走上来,半小时路程,一个人都没看到。又拐入一个下坡,土道已被此前来过的人踏实。须低头,侧身,小心扒开藤条,以免被刺到。 先是听见哗啦啦的水声,再走近一些,哗啦啦变成了轰隆隆,想象那水应该非常大,画面如下: 宽阔的水面,被阳光敲打得火花四溅,成千上万的小白点儿和着大水从高处跳下,势能生发动能,呼啸着,笔直地砸到下面的水潭中。水潭阔大,深不可测,多么重、多么多的水都接得住,消化得了,只有落点处不断荡漾,稍远一点的水就变得又黑又安静,那黑乃由绿色沉积、酝酿而成。远处有一个并非人造的看台,四面八方赶来的游人,站在巨石上指指点点,他们用尽力气发出的惊叹声,还是被水声压住了。 实际上完全不是这样。 待我钻出绿丛,首先看到的是一块巨大的石头。比一间房子还大,摸一摸,踢一踢,直觉它是粘连在地上的,是整个山体鼓出来的一部分,脑子里莫名其妙冒出三个字:土生石。紧贴着石头的,是一棵十米高的榕树,气根细者如丝,粗者如柱,有些已经粘连在石头上,变成和石头一样的斑褐色,间或灰白。往前看,映入眼帘的都是石头,圆的,扁的,椭圆的,三角的,横的竖的侧卧的,其中一块悬空,下面的空间貌似可钻入乘凉。无论大小,每一块石头都那么扎实,一个人可以在任何一个石头上站立,从一个石头上跳到另外一个石头上,无须担心倒塌。 这个地方叫作三叠瀑布。瀑呢?布呢?甚至看不到成片的水流。我宁愿称其为石头沟。坡度极大的一个沟,填满石头的沟壑。没有土,只有石,大石头中间塞着小石块,小石块下面是坚硬的细沙,细沙上边和石头的缝隙中,是源源不断的水。水不是流下来的,是挤出来的。它们由一条条变成白亮的一股一股,一簇一簇,一桶一桶,见缝插针,见洞插棍,见天插地。想象中绝美的瀑布画面被新鲜的狂野替代。轰鸣声是石头赋予水的,或者说是水赋予石头的,最柔软遇到最坚硬,相得益彰,彼此抬举。此时很想说点什么,又想,不要强加什么意义了。干干净净地沉浸于此就好,美,覆盖了一切。 石头沟中间有一块平地,水流此处暂歇,形成勉强可称“潭”的一块水面。水是透明的,一尺多深,两三根枯枝插在上面,固定不动。几片仍然绿着的叶子随波浮荡。寸把长的小鱼也几乎是透明的,突然摆尾。一只黄色小蝴蝶扇动着翅膀,倏忽而过。十几只水黾(敝乡俗称“油葫芦罐”)在水面上飞快地爬来爬去,却始终与石头保持一定距离。它们都是那么快,越小越快,与此处的悠闲并不匹配。后来一想,水流很快,它们是要匹配水的。悠闲的是我,它们根本没有在乎我。 这是一片莽莽苍苍的山林,绿,整体的绿。所谓三叠瀑布,只是山上的一个裂缝,高空航拍,只见一条细线,再高一点,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我在这里坐了一个多小时,呆呆地坐着。这里的石头,这里的水,都被高大的,无边的绿逼视着,只要我睡过去,绿就会慢慢地闭合,瀑布就会消失。
-
即时新闻
看不见的瀑布
来源:羊城区域
2024年12月31日
版次:ZA15
栏目:
作者:王国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