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洛夫的抗日生涯

羊城晚报 2025年09月03日 甘建华

  □甘建华

  

  我与诗人洛夫忝为同乡,数次见面,相识相知,曾经听他讲述往事,让我得以窥见一个少年在战火中的成长与担当。

  洛夫原名莫运端,又名莫洛夫,1928年6月28日出生于湖南衡阳。1944年,正值他16岁,这年对于衡阳来说,是极其惨烈的一年。8月8日,衡阳保卫战结束,这座城市在日军的猛烈进攻下,几乎被夷为平地。洛夫说:“衡阳保卫战打得太惨烈了,整座城市只剩下三间半房子,也有说是五间半。我家只剩下一堵墙,所有的财产全都没有了。真是应了杜甫的诗句:‘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衡阳沦陷之前,百姓们就已被纷纷疏散,一部分去了广西桂林,一部分往乡下逃难,洛夫回忆道:“那时我们家往乡下跑,但是又能逃到哪里去呢?有一次,我在逃难途中,不幸被一个鬼子逮住,逼着我做挑夫。我年纪虽小,但个儿高,力气大,奋力挣脱他的手腕,拔腿就跑。但没有跑几步,斜刺里挥来一扁担,打得我在地上乱滚,最后还是在刺刀的威逼下,噙着眼泪,挑起一担白米,跟着鬼子的部队走,直到第三天才被释放回家。”这段经历,让年轻的洛夫对日寇充满仇恨,也为他后来加入游击队埋下伏笔。

  衡阳城市沦陷两个多月后,市内秩序逐渐恢复,洛夫的父亲领着他和四舅回到城内,开了一家小酒店,但因日军多次骚扰,不久便停业了。后来,在一位宁姓同学的引荐下,洛夫瞒着父亲加入号称自卫别动队第三大队的游击队。洛夫说:“我那个同学的父亲,原本是衡阳城内颇有声望的地方名人,听说衡阳沦陷后未能及时逃出去,是在日军威逼之下出任的维持会长,表面上是落水汉奸,骨子里却与乡下游击队暗通信息,等于在敌人中做卧底。”

  加入游击队后,洛夫和其他年轻的队员们一样,没有制服,没有武器,更谈不上薪饷,凭的只是一腔爱国热忱。他说:“这半年游击生涯,生活极为清苦,竟有三个多月之久,天天吃红薯和空心菜,但我们毫无怨言,士气仍然高昂。我们没有与鬼子真正打过仗,无非就是贴贴标语,趁他们不备骚扰一下。”

  然而,也有一些较为惊险的任务。有一次,龙姓大队长派洛夫值夜班,看守一个被锁在空屋中的犯人,据说是汉奸。洛夫回忆说:“那位老兄一脸乡巴佬的憨相,形色凄苦,怎么看也不像坏人。但我任务在身,只好握着枪,紧张兮兮的,瞪着眼陪了他一夜。次日交差后,上级把犯人押走,却忘记向我索回手枪,我也就不吭声地据为己有,还不时掏出来向朋友们炫耀。这是我有生以来拥有的第一支手枪。”

  而最让洛夫难忘的,当属那次偷机枪的经历。他在《那年的雪——记一段游击生涯》文中,详细描述了这件事。那是1944年岁末的一个晚上,天下着大雪,洛夫奉命潜往盘踞他家平安客栈的日寇小分队偷枪。他写道:“那天天色非常阴沉,入夜后开始下起雪来。晚餐后,大队长把我叫到他的卧室兼办公室面授机宜,在座的还有那位年轻的参谋长。大队长一再嘱咐我小心从事,如果万一情况有变,不必勉强去做。他要我先回家去睡一觉,午夜后方始动手,他和参谋长等人已借隔壁一家杂货店,准备打一夜麻将,坐等我的好消息。”

  洛夫躺在床上,心事如潮,根本无法入睡,一直挨到下半夜两点多钟,才偷偷穿衣起床。他小心翼翼地摸进日军驻地,却不小心踢到了一只空煤油桶,引起了一阵狗叫,鬼子们被唤醒搜索。洛夫吓得赶紧躲到后院的断墙后面。但他年轻好胜,不甘心就此撤退,等日军再次入睡后,他又鼓起勇气,绕道摸到军曹的房门口,终于成功地偷出了一挺轻机枪。洛夫说:“到手后我开始蹑手蹑脚一步步向后退,等退到后院,才猛然转过身来,快步而逃。谁知积雪下面尽是残砖破瓦,跑得越快,脚踩的声音越响,好在距离前厅渐远,日本兵未被惊醒。”

  由于这次的功劳,洛夫被提升为分队长,但他笑着对我说:“这个芝麻小官,手下无一兵一卒,虚有其名,只能算是一种精神上的抚慰。”

  不久后,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洛夫的游击生涯也随之结束。他说:“衡阳光复后,部队入城的那天上午,全城的市民都涌到街边欢迎。撑着一面巨幅国旗走在最前面的,竟是我生死与共、相处了半年多的自卫别动队第三大队的弟兄们。龙大队长跨着一匹战马走在最后,威风八面,神气得不得了。他并未发现夹在人群中的我,而我却热泪盈眶地向他一直挥手。”

  洛夫的这段抗日游击生涯,虽然短暂,却如暗夜中的星火,对其一生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后来,他去了台湾,又旅居加拿大,但始终没有忘记那段抗战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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