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草书《念奴娇·大江东去》(局部)释文:“……酒气勃勃,从指端出也。东坡醉笔。” |
■张晓明(自由撰稿人) 在艺术创作领域,苏轼不但自信,而且是绝对自信。且看他对自己文字能力的评价: 吾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而出,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其他虽吾亦不能知也。(《文说》) 他说自己的文思如丰富的地下泉水,随时随地奔涌而出。若论气势可汹涌澎湃一泻千里,要论委婉也可迂回曲折变化多端。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要放就放,想收就收,当放则放,该收就收。这种得心应手,任意揉搓文字的能力,古往今来有几人敢言自己可以? 苏轼说他可以,而且轻松自如。想想贾岛“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卢延让“吟安一个字,捻断数根须”的那份苦吟状,苏轼岂不是有碾压之势?能感到苏轼在此间流露出的那份超级自信,能想象出他在写下这段文字时那种全身发光的状态,或许只有阿基米德的一段话可以媲美苏轼的这份自信。他说应用自己发现的杠杆原理可以做到这样: “我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随便移动任何重量的东西;只要给我一个支点,给我一根足够长的杠杆,我连地球都可以撬动”。 置换到苏轼,那就是:“给我一支笔,给我一张纸,我想写出什么样子就能写出什么样子。”这就是苏轼的霸气,对自己的文字驾驭能力深信不疑。结句更为精彩:“如是而已矣,其他虽吾亦不能知也”。貌似自谦后退一步,却是自傲平添一分:文章之道就这么多了,遑论多言? 再看苏轼关于书法的一则小品:“仆醉后辄作草书十数行,觉酒气拂拂从十指间出也”。(《跋草书后》) 见过一些对酒后书者状态的描写,如张旭酒后作草书:“每大醉,呼叫狂走,乃下笔,或以头濡墨而书”。虽然动静大,也就是狂放而已,和一般醉汉也没太大差别,多了点文化而已。何况醉后的酒气不是什么好味道,呛人。但苏轼笔下的酒气如仙气,它是温和的,微微散发的,淡淡的,若有似无的。透过苏轼的指间渗入笔杆,那笔就有了灵动,那字就有了飘逸。 苏轼自信用不着酒后癫狂作草书。微醺之际,借三分酒力,引酒气在指间绵绵不绝,就是绝佳状态。你仿佛能看见白色雾状气体丝丝缕缕的,在苏轼的指间缭绕着,他一支笔就在这云里雾里舞动翻飞。 “酒气拂拂从十指间出”乃神来之笔。说细微还不足以形容,应该是纳米级的艺术感觉。 苏轼还有不谦之语,说酒后草书不算什么,能写规整小楷才是能耐。“吾醉后能大草,醒后自以为不及,然醉中亦能作小楷,此乃为奇”。(《题醉草》) 苏轼这是炫耀自己即便醉中书写,也是草楷皆可。能放能收,和写文章一样。 再看苏轼作画,亦是我行我素,自成一格。 苏轼画竹,“从地一直起至顶”,不像常人分节画竹。米芾问他何不逐节分?他答:“竹生时,何尝逐节生”?画法不同常人,颜色也独树一帜,一般以墨画竹。苏轼有次却以朱砂画竹,时人有不以为然者,谓“竹非朱色”,东坡回呛一句:“竹亦非墨”,别人就没法说了。 其实,究竟是分节画好还是一竿子到头妙,是墨竹好还是朱竹佳,并无定论,各种画法均能出精品。苏轼那种对创新的追求,对艺术那种“成竹在胸”的自信掌控力才是看点。 毋庸置疑,苏轼在艺术领域是自信的。他自信的底气源于他的天赋异禀、家学底蕴、创作实绩和在北宋文学江湖上的领袖地位。苏轼是艺术创作领域的全才,几乎无所不能,无所不精。“苏黄”“苏辛”“韩潮苏海”“苏黄米蔡”,“湖州竹派”。一个苏轼,不同的组合,哪种组合都有他。各组合对应着诗、词、散文、书法、绘画,代表着某个艺术门类的顶级水准。一个文人,能同时在这么多的艺术门类熠熠生辉,古往今来能有几人? 所以,苏轼想不自信都难。艺术领域仿佛就是苏轼的私家园林,任他自由漫步,随意装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