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花的话】 冬菜的灵魂 2020年03月22日  尤今

  尤今  新加坡作家

  阿郁的老妈妈厨艺精湛,最近从潮汕前来小住,阿郁邀我去她家品尝家乡菜。

  老妈妈捎来了一个圆肚陶瓮,深褐近黑,土里土气的,像个朴实的乡下大胖妈。在厨房里与它打了个照面,潜藏着的记忆瞬间被它照得雪亮。每个人的童年,都是由庞杂的气味汇集而成的;我的童年,就是和冬菜纠缠不清的。

  厨房里那个胖嘟嘟的小陶瓮,宛如聚宝盆,讳莫如深地藏着取用不竭的冬菜,任由母亲在炊事上发挥创意。不论荤素,一搀入冬菜,便能衍生出繁丽的口感,个性彰显、色彩亮丽。母亲常做冬菜肉丸子,虽是家常小菜,却不易掌握得好。肉太肥,像吞脂肪;肉太瘦,又像嚼枯草;肥肉和瘦肉的比例,必须拿捏得恰到好处。母亲把猪肉剁好后,便把手指伸进陶瓮里去抠冬菜,冬菜那股若隐若现的甜味,像梦一样萦绕身旁。做好的肉丸子,镶嵌了冬菜独树一帜的香气,让人吃得如痴如醉。

  在那阮囊羞涩的年代里,馋嘴的我,不时抠点冬菜来嚼嚼,借以治疗我的“零食匮乏症”。冬菜脆、爽、香、咸、甜,百味翻涌,嚼着嚼着,不知人间何世。

  时间流逝,等我为人母而入厨主炊时,冬菜已由古朴的陶瓮“移居”到塑料袋里了。可怕的是,它的味道彻底变了,没香气、没甜味,死一般的咸。我不爱它,孩子也不。冬菜,已和我的童年一起埋葬在时间的河流里了。

  此刻,看到我痴痴地瞪着暌违已久的陶瓮,阿郁笑道:“这陶瓮啊,是我妈千金不换的古董啊!冬菜是她自个儿腌制的,油润嫩脆、香气浓郁。我老妈说,只有把冬菜放进这个她用了一辈子的陶瓮,冬菜才能找到自己的灵魂。”

  灵魂!冬菜有灵魂。此刻,看到老妈妈以她多皱的手颤巍巍地把冬菜抠出来时,不知怎的,眼泪突然模糊了我双眸……

  啊,就算,就算我可以找回冬菜失落了的灵魂,可是,我童年的那份情趣,又上哪儿去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