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振林

　　东江边的夜黑得透彻，如同成团成团的墨一样包裹着人的身子。古竹码头上栖着的水鸟，偶尔叫一两声，拼命划破着整块的宁静。

　　“平伢子，你再数一下人头，一个一个挨着数。”这是个成年男子发出的浑厚声音。他叫陈明，是古竹中学的国文教员，也是东江纵队的联络点负责人。上个月就已经约好，今日凌晨一时，是陈明带着河源地区21名队员坐船前去东江纵队总部报到的时刻。

　　“老师，算您在内，还是只有二十个人，差一个人没有到……”平伢子低声报告。他们都管陈明叫“老师”。

　　“那就是何江新没有到。”陈明叹了一口气说，“这小子，本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学习成绩好，工作上联系也从来没有出差错的，不会还是让珍妹子拉住了吧……”

　　“我也这么担心啊，他俩情投意合，珍妹子舍不得让何江新去参加东江纵队。”平伢子说。

　　听到这话，黑暗中有人发出了声音：“上个月初八，何江新送给了珍妹子一顶红盖头，是一块大大的红布，鲜亮得很，直晃眼睛，那是他娘用十斤米在隔壁村子里换来的，说是让何江新将珍妹子娶进家门。”这是班长刘虎的声音。他是何江新的邻居。陈明在黑暗中自个儿点了点头，他知道有了这送红盖头的事儿，何江新是真要娶珍妹子了啊。

　　古竹码头上的两只水鸟各自叫了一声，算是呼应。大家想起了这个何江新，他对那个珍妹子可真是动了心了。三年前的端午，村子里划龙舟，何江新划龙头，拿了个第一，他当场就开心地唱起了《东江水路歌》：

　　“逢到牛牯来相打/望见古竹小古塘/蓝田亦有蓝公子/双头细女结鸳鸯……”

　　他边唱边跳，越唱越起劲。大家再看他时，只见何江新的双眼，正盯着不远处的珍妹子。珍妹子呢，满脸通红，然后笑着跑开了。从那个端午开始，他们两人相好就成了村子里公开的秘密。

　　“老师，恐怕那个家伙不会来了吧？他参加东江纵队怕死哩，惦着珍妹子哩……”班长刘虎走近陈明对他说。大家知道，参加东江纵队就是为了保卫河源、保卫江东，意味着可能随时献出自己的生命。

　　老师陈明没有回答，他点燃了一支烟。

　　平伢子出声了，问：“老师，我们还要不要等他？”

　　“等！”陈明掐灭了手中刚刚点起的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灭了烟头。

　　大家就不作声了，因为他们明白，要是何江新这次不一同跟着去东江纵队总部报到，可能会有更大的麻烦。只是约好三点到惠州东江纵队总部，坐船时间大约一个半小时，所剩下的时间真已经不多了。

　　天空有几颗星，胡乱地散落在夜里。

　　忽然听到了脚步声，急促地一步紧跟一步。然后就听到了几声轻轻呼唤；“老师，老师……”大家没有说话，知道是何江新到了。老师陈明低沉地发出指令：“上船，快！”

　　他们在凌晨三时之前，顺利到达了东江纵队总部。报到结束，陈明在办公室里，单独叫住了何江新：“何江新，你的事……”

　　何江新愣住了，但他立即明白了。他的手伸向内衣里，解开，将一条红布巾从最里层抽了出来。迎着昏暗的灯光，那条红布巾像一束跳动的火焰。

　　“这就是你送给珍妹子的红盖头？”老师陈明问。

　　“是的。”何江新小声回答。

　　“那她为啥又还给你了？你不准备娶她了么？”陈明又问。

　　何江新轻轻笑了一下，说：“老师，我自然会娶她的。这红盖头呢，不是我当初送她的那个样子了，她在上头做了针线活，绣了个图案……”

　　陈明就着灯光，展开了红盖头。那是块鲜亮的红绸，四四方方，四周各绣了一对鸳鸯；正中央，绣着那熟悉的图案——金黄色的镰刀锤头。这就是藏在我们心中的党徽图案啊，没想到珍妹子手这么巧，把它绣在了何江新送她的红盖头上。

　　“老师，珍妹子和我说好了，她会在东江边等我回来。她将绣了金黄色镰刀锤头的红盖头给了我，就是要让我一心工作。她说，有了东江纵队，以后的江东，以后的河源，老百姓才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陈明凝视着那块红盖头，昏暗的灯光下，最中间的那片金黄格外鲜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