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小军

　　台阶我是跑上去的。

　　一共五段，一百多级。

　　好久没有锻炼了，跑跑台阶也算锻炼锻炼腿脚的肌肉。

　　站在纪念碑广场红色的地板上，我的腿脚有些发抖。踉跄几步，我赶忙扶住烈士纪念碑，先喘口气。纪念碑是一杆枪，直插云天。枪尖上是面红旗，迎风招展。

　　枪有十几米高，正面一列刚劲有力的大字“莲花县革命烈士纪念碑”，徐向前元帅题的。基座有三层，逐层递减，敦厚扎实。红色的地板，绿色的松柏包围了一圈。

　　“喂！手，别摸在上面！”一个嘶哑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吓我一跳。回过身，一个身材不高、头发花白、手拄着一根木棍、身板挺直的老人站在台阶上。他脸色有些发红，显然气还没顺过来。他一手顿了一下拄着的棍子，另一只手对着我直摆。

　　我心里有些不舒服，笑了，故意拍了一下碑身：“石头的，这么个粗糙玩意儿，你还怕我会摸坏了不成？”

　　“粗糙玩意儿？”老人真生气了，站那儿有些发抖，“你叫他粗糙玩意儿？”

　　可不是吗？上面是钢筋水泥石米，基座是花岗岩大石板。我心里咕哝了几句，但看着老人挺生气的样子，也不敢吭声。

　　“记住，这是革命烈士纪念碑！就是革命烈士的脸面！”老人看我没说话，就走了过来。

　　“对不起。”我放下扶着纪念碑的手，挪开了身子，心里还是有些不以为然。

　　“你过来。”老人看看我，走到碑的背后。

　　碑的背后有一块黑色的大理石板，上面是一排排的名字。

　　“孩子，你多大了？”老人看我顺从地走过来，语气也放缓了许多。

　　“十八了。”十八岁，就是轻狂的年纪，我抖抖身上弹力十足的肌肉，自豪地说。

　　“十八岁，多好啊。”老人慈祥地笑了，“和我孙子一样大。”

　　看这老人变得挺和善，我也笑了：“其实还有一个月我才满十八岁。”

　　老人点点头，手指着纪念碑上的一个名字说：“他，牺牲的时候和你一样大，也差一个月十八岁。”

　　我收敛了笑容，声音有些发抖：“周有顺。”

　　“嗯，可他永远到不了十八岁了。”老人指着另一个名字,“他，牺牲的时候十五岁。”

　　“王大川。”我感到脸上有些发僵，“才十五岁？”

　　“这个，王小川，大川的弟弟，十三岁。”老人眼里湿润了。

　　“啊——”我突然一愣，是啊，在我的意识中，烈士都是革命先辈，都是像眼前老人一样的老人。我从没有想到过，他们也是少年。

　　老人拿出一块柔软的布，轻轻地擦去那几个名字上，昨晚雨水留下的一些痕迹。

　　“陈有福，牺牲那年和我当时一样大，二十岁。万祥，是我们队伍里年纪最大的，是副队长。为了掩护我牺牲了，那年他二十三岁。”

　　我说呢，怎么他那么了解。我站直了身子，心中对老人肃然起敬。

　　老人没再理我，他已经沉浸在那个炮火纷飞的世界里。他拿着布，轻轻地拭擦着名字上的灰尘或水渍，就如触摸着战友的脸。是啊，他们也就是一帮孩子呀，十三四岁，十七八岁，脸还娇嫩着呢。

　　我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擦去眼角的一滴泪水，站在苍松翠柏拥簇的红色地板上，默默地对着老人，对着纪念碑，对着烈士们的名字鞠了个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