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远清的“一根筋”精神 2021-10-31 孙绍振

  

  □孙绍振

  

  我和古远清最初相识,大概是三十年前。那时,我四十多岁,在武汉大学讲课,他来珞珈山宾馆见我,印象中当时还是青年助教,虽然素昧平生,却有一份亲近,原因是,当时我们都教写作。

  在那朦胧诗的激烈辩论中,记得他是倾向于支持“崛起派”的,由此受到臧克家老先生的严厉批评,还把我和谢冕、孙玉石打成“北大派”。在某些见解上,我与古远清可谓所见略同。当然,他行文比较平和,尽可能保持公允,对论敌一分为二。这在当时是很难得的。不过就文章论文章,在我感觉中,似乎不算出色,从学术上说,很难看出有多大前途。但是,人蛮朴实,又很虚心,总算是同一战线的战友,我讲了一点鼓励的话,轻描淡写地提了一点意见。

  文坛风云变幻,我本性难移,总是口无遮拦地卷入其中。刚从“崛起”论的围剿中解脱出来,很快又投入刘再复和陈涌的主体性大论战中。后来连续五年在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讲《文学创作论》,精力完全投入到文学理论和美学理论建构中去了。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又出国进修,讲学,古远清的名字不知不觉滑向记忆的边缘。不过,在海外华人文学圈中,也偶尔听说他在介绍、研究台港文学。直到1995年,我应邀到香港岭南学院访问研究,才发现他已经名满港台了。

  在这以前,我对台港文学评论涉猎有限,看过一些对台港作家廉价的吹捧文章。后来由于朋友刘登翰的介绍,我读了一些古远清的文章,觉得与那些轻浮的鼓吹有所不同。最为难能可贵的是,他的文章中,往往有比较新颖的、大量的第一手信息,和那些浮光掠影的感想式的捧场文章相比,他的资料的系统性使我大开眼界,获益良多。

  他卷入许多学术争论,活跃在海外华文文学研究界,锲而不舍,乐在其中。从宏观上说,他批判过后现代解构主义的历史虚无主义,从微观上说,他对于资源信息准确性的执着,颇使我惊异。针对一位相当权威学者主编的多卷本《中华文学通史》,他指出,光是书名等方面的错误就不下十几处。他的严谨,他对学术资源准确性的追求,表现出某种一根筋的精神,使我十分震撼。有人由此称古远清为 “学术警察”,他不在乎。古远清这种行为,与我喜欢挑剔文坛相似,因而我将他引为同调。这当然也引起圈子内学人颇为纷纭的评价,肆意贬低者不乏其人,但是,比之情绪性的议论,最为雄辩的是他私家治史,一人已写而不是编了9种文学史,有人称之为“古远清现象”,不为过。

  乍看起来,他以创作丰富自乐,至今在海内外出版了60多种著作(含编著)。但只要不为门户之见所蔽,从最客观的意义上说,他在台湾甚至海外华文文学研究方面,已经俨然自成一家。他的《海峡两岸文学关系史》《台湾新世纪文学史》《当代台港文学概论》,均带有开创性。古远清所收罗的学术资源之广博和第一手材料的准确性,使得他的著作具有学术生命力。

  如果把他的贡献,仅仅限定在资料的深厚积累上,可能是不够全面的。他的学术生命力还在于,将自己的学术观念,贯穿在他的诸多著作中,他的文化自信、学术坚韧,诚如一个访问者所说,表现了一种“文学研究的‘血性批评’风格”。

  30多年来的实践证明,尤其是这次读了他的近百万言的《战后台湾文学理论史》后,不得不说,当年第一次相见时觉得古远清在学术上缺乏前景的印象是看走了眼,如今承认这个错误,是令人十分愉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