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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加贾平凹老师的新作《山本》的发布会,现场有读者这样诉说:新作很棒,然而,当年您写的《商州三录》似乎给我留下了更深的震撼。 发问者的同伴在一旁使劲扯他的衣摆。然而,平凹老师不以为忤,他那张兵马俑一样不怒自威的脸上似乎隐现一丝笑意,他淡淡地说:不止你这么觉得,我也很喜欢《商州三录》。 愣头青读者继续问:您当年是怎么想起来要写《商州三录》的?某一天,故乡在梦里召唤你?或者是受了沈从文先生《边城》那书的影响? 发布会的主持人刚要制止这种“偏题”的提问,贾平凹微微抬手阻止了她,他以带着浓重关中口音的普通话回应说:你猜得都对,也都不对。其实帮我下决心要回到商州的,是我师傅。有一天,我与少时习武的师傅坐在台阶上唠嗑,师傅说:平娃,我看了你写的东西,那些花架子有些不管用啊。你看,不管干哪一行,败得最快的,都是那些急于求成研究了很多拳脚招式的,你得从根子上下功夫啊。你得让气息沉下去,两脚像树的根一样,紧攥着泥土。一句话,你得下去站个桩。 一个外行的建议,促成了平凹老师的商州之行。按照师傅的建议,他“站桩”去了。光是为了写《商州三录》的第一部分《商州初录》,他就在故乡的险崖激流间,走了两个月。作为成名作家,他也不要当地文化界的朋友陪同,因为,“站桩”是一人份的体验,他需要一个人感受气沉丹田的滋味,感受双腿的酸麻和那份自讨苦吃的倔劲儿、轴劲儿,他得把一切繁华声色都从头脑中赶走。 平凹老师给我们这些读者讲述他当年的采风经历:他都是坐破旧的乡下公交,或者搭乘农用拖拉机赶去偏远乡镇。他带着一个布挎包,挎包里除了两叠沾染烟味的稿纸,两身换洗衣衫,就是三五个干馒头,一瓶酱豆腐。20世纪80年代初,偏远乡村可没有今天那么多“农家乐”饭店,要是错过饭点,只有随便问老乡要点开水,把酱豆腐夹在干馒头里就是一顿饭。 那是相当艰辛的旅程?倒也不见得。春天,好好地走在路上就会赶上北方的沙尘天气,从蒙古国刮来的黄尘,细细密密地遮盖了商洛大地,两小时之内,每个人的眉毛与眼睫毛都染黄了。然而,彼时彼刻,平凹老师正好与一片盛开的桃树林相逢,数千株粉桃“开得夭夭的”,就像无数无忧无虑的女娃娃在发出笑声,而且,她们似乎也不在乎扑头扑面的沙尘,她们好像在沙尘中玩耍、打滚,她们知道每次沙尘过后,不久就会有清凉的春雨来清洗大地。 平凹老师说,那一刻,他感受到了生命的顽强与幽默,他摸到了乡亲的精神内核。 他这一路上,遇见过铁匠、瓦匠、采药人、打豆腐的、撑船的,遇见过藏了一肚子故事的面店小老板,遇见过命运多舛嫁了三次的美貌小媳妇,遇见过会给野狼接骨的乡医……他目睹了这片厚重的土地上,倔强又活泼的精神,以及看似拙朴粗率实则细腻贴心的审美境界。 不过,说起“站桩”的收获,平凹老师最得意的,倒不是他写出了影响一批作家的《商州三录》,而是他写完书后再回故乡,猛地发现,原来一直滞销的老太太做的手工布老虎和虎头鞋,因为他在书中精准、传神的描绘,一下子成了香饽饽。能做这些手工布艺的老太太,收入至少涨了五倍。 “这样,老妈妈可以自豪地带着三四位孙儿,一同去市集上吃他们最爱的油泼扯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