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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乱落桃花瓣

来源:羊城晚报     2018年07月29日        版次:A10    作者:

    

  □梁凌

  楼上的老太在花坛里种指甲花,她管指甲花叫小桃红:“你看,才摘了一次,又开几朵,这小桃红真可人。”她笑盈盈地,用染了红的食指点着那片指甲花。指甲花,胭脂色,一朵飞到了她的食指上。

  老太可能不知道,染指甲,是不染食指的。小时候听大人们说,染了食指,便会“鸡啄狗咬”,不知是什么道理。记得有次我贪心染了食指,看见鸡和狗,都远远躲着。

  染指甲都在夜里。黄昏采了指甲花,和明矾一起捣成泥。捣花泥的空当,去壕沟里采麻叶。那时候为了沤麻搓麻绳,村边的壕沟里种满了叫“麻”的植物。麻叶韧性强,不易折破,长到巴掌大时,正好包指甲。

  吃过晚饭,月亮上来了,风渐渐转凉。草席被铺上屋顶,洒几滴花露水。坐在香喷喷的草席上,就着奶白月光,开始包指甲。花泥有一种特殊的香味,是麻嗖嗖的冷香。母亲捏一点花泥,放在我的指甲上,再用麻叶裹了,棉线缠了,不一会儿,八个指甲,全戴上了麻叶小帽。嫌手指太少,索性连脚指甲也染上。指甲全染完,如果花泥还有,就全部捂在脚掌心,凉意瞬间沿着脚心窜向全身。用指甲花包脚心,也是夏季降温的好办法,谁家孩子有内热了,大人们会说,用指甲草包包脚心!

  包完指甲,看看手和脚,想象天明时就有红艳艳的指甲,高兴得半天合不拢嘴。月亮渐渐爬上中天,母亲摇着芭蕉扇说,该睡了。末了不忘叮咛一句,小心点,别蹭掉了。嘴里嗯嗯着,伸展四肢,摆一个大字,所有指头都小心翼翼地抻着。然睡到半夜,迷迷糊糊中,指甲痒得慌,不知不觉就把某个麻叶蹭掉了,蹭歪了。第二天一睁眼,兴冲冲地看指甲,红得深浅不一,且有的红了指甲,有的红了指肚。再翻看脚心,两片桃红,像到桃花源里踩了一遭。古人有诗“染上春纤, 一夜深红透。”说的就是这件事。

  有钱难买水中色。舀一瓢井水,把手放在水里泡着,八片桃红,摇摇曳曳,好看极了。指肚上的红色,过两天会褪掉,指甲上不易褪。等到指上的白月牙长出半个,指甲花也开了好几遍,提醒又该包红指甲了。

  指甲花开得一茬又一茬,人们的指甲红了又红。除了男人,差不多所有女人,老的,少的,都喜欢染指甲。早上起来,十指一伸,大家比比指甲,手上脸上全是喜气。在这种浅欢喜里,夏天其实并不怎么难挨。摇摇芭蕉扇,吃吃瓜,听个故事,染染指甲,一个季节就不知不觉过去了。

  染红的指甲,让诗人浮想联翩,元代有诗:“弹筝乱落桃花瓣”,形容染红指甲的女子弹筝时,手指翩跹,似瓣瓣桃花落。还有“夜捣守宫金凤蕊,十尖尽换红鸦嘴”,染了小桃红的指甲,尖尖长长,像红红的鸦嘴。

  我母亲八十多岁了,还喜欢用指甲花染指甲。上次回家,她伸出手,上面红艳艳八朵桃花。我看着笑,母亲也笑。母亲笑时,怎么看都像个天真的孩子。是指甲花让她变年轻了。又想起楼上爱染指甲的老太,心想,人说老顽童老顽童,是不是人老了,真会变出一颗孩子心?如果真是这样倒也是好事,至少日子会有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