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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戴格桑花的女人

来源:羊城晚报     2019年08月14日        版次:A12    作者:冻凤秋

    

  □冻凤秋

  制图/黄艳玲

  你一定觉得一个女人头戴格桑花是在彰显美丽,清新又妩媚。你不曾想到,她是在隐藏自己,又或是摇摆不定。

  记忆中,那一日,天和地,山与海,都是灰蓝色的,环着洱海,人像在梦里游。我把手伸出车窗,心情临风起舞。一片片紫红色的格桑花在眼前划过,我想停下来,就坐在花丛中,任时间流逝。

  另一日,向高原走,天气阴晴不定,云朵时散时聚。接近中甸,阳光忽然清亮地洒下来,我们的周身一片澄明。蹲下来拍照,终于把脚下的格桑花拥在怀里。身后,是深阔的峡谷,绚丽的梯田。

  从未想过,那些路过的风景可以长久地拥有。直到这个盛夏,走进陈家沟。雨后的阳光愈加炽热,那些细长的茎,单瓣的花,簇拥着,格桑花的海洋瞬间就淹没了我。

  怔怔地,回不过神来。似乎闻到一种细细幽幽的香,从土地深处升腾。我想径直向深处再深处走去,直到变成无名的紫花。

  她站在花田旁的葡萄架下,一身黑衣,红鞋,细长的眼睛,微笑着招呼我们。

  格桑花是她带来的,年初,撒下了花籽,一点点看着它们在太极之乡的土地上萌生。她知道这些花儿顽强的生命力,耐得高寒,在丰润的黄土地,会很快适应,会更加自在。

  花儿们似懂得她的梦,只是静静地,温柔陪伴。

  她竟然亲自下厨,在简陋的厨房里切切炒炒,很快,新鲜采摘的蔬果便化作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上了桌。那独家秘制的大棒骨和着浓香的酱汁,瞬间就征服了我们。还有木槿花炒鸡蛋,清爽滑嫩,怎么也吃不够。

  后来才知道,吃饭的餐桌既是他们的乒乓球台,也是办公桌和休息的地方。板房的墙上,挂着梦想的蓝图。

  我知道,那是我们很多人向往的田园生活。依山傍水,比邻而居,或种菜看花,写字打拳,或品茶论道,琴声相和。

  都梦想陶渊明般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但若真回到老家,或去了终南山,总是也待不住,没有想象般美好。

  那天,夕阳里,看到另一个叫吕萍的女子,一袭白衣,草帽上点缀着一朵橙色的花。

  她采摘木槿,木槿迫不及待地跳到她的提篮里;她站在格桑花丛,花儿像她的侍女。在花海中的竹亭茅庐里,她弹奏古琴,又似在画中。

  最初弹的是成公亮的《流水》,水流潺潺,却时有停滞,仿佛被某个块垒阻断了。

  梓木做的古琴,静静等着。等诗书画印俱佳的陈逸墨先生纵情弹奏《欸乃一声山水绿》,等“太极双剑女皇”陈桂珍展现刚柔相济的拳法,等陈氏太极拳第十一代传人陈立法表演形意结合的招式,等一阵清雨骤然而至,飘然离去,

  风吹林梢,世界清凉。

  她把古琴抱在身边,轻轻抚摸。终于说,我再弹奏一曲。《乌夜啼》,手指下的吟猱余韵、细微悠长,让我想起“机中织锦秦川女,碧纱如烟隔窗语”的画面,又似有“重门不锁相思梦,随意绕天涯”的心境。

  一曲终了,人琴俱静。

  不曾想到,在离郑州不过一小时车程的陈家沟东沟,会有这样的大美。像是一脚踏进了梦里,又似一个转身,回到了儿时的家园。

  如此熟悉,如此陌生。

  正午的阳光透过参天大树洒落下来,蝉鸣悠悠。苲草染绿了池塘,宛若高山上的一面湖水,平静如镜,不染尘埃。几棵柳树生于水中央,柔美亦清扬,仿佛存在千年。

  今夕何夕,入此世外仙境。

  在砖砌的圆形练拳台上,站过“太极师祖”陈王廷;三百多年,无数人来来去去,都循着他留下的招式。

  我听到自己深长的呼吸声,下意识地伸展肢体,摆出了素日练习的瑜伽动作。

  那一刻,心外无物。

  到太极文化广场,走过“招熟”“懂劲”“神明”三道门,代表太极拳的三重境界。

  进入太极文化博物馆,一个更久远博大的文化历史呈现在面前,让人几乎无法移步。

  这样的不期而遇并非偶然,因为有相似的气场,或早或晚,或快或慢,都会遇到。而因为心意相通,相逢的人还会再相逢。

  我想起,曾经的自己,每每想走到格桑花的深处去,是想把自己隐藏起来。其实,我知道自己无处可藏。在遮蔽与彰显之间,我们都过得很吃力。

  告别的时候,只有留下来的这个女子很潇洒。她说,记得啊,在农村有个熟人挺不错的。她学会了地道的温县方言,她听着喜欢的昆曲打起了太极拳,她觉得自己可以先成为一个地道的农妇。

  她不是戴花的女子,可我总觉得她顶着一枝格桑花,或者说她本身就是一枝格桑花,不声不响就掌握了阴阳相生的奥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