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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温厚谦逊但不放弃原则的人

来源:羊城晚报     2019年09月25日        版次:A12    作者:陈小虎

    

  □陈小虎

  温远辉老师走了。

  噩耗传来,我握着手机的手在颤抖,心口骤然一紧,整个人丧魂掉魄一样,一点力气都没有,软软地靠在椅背上。月中去医院探望温老师,我已隐约有不祥的感觉,但我没想到这么快。我呆呆地坐着,没有动,我连动一动的力量都没有了。手颤抖地伸向烟盒,点燃,举着。温老师不抽烟,但我依然固执地举着。秋夜的凉风吹过来,烟雾向上,扩散,弥漫开去。夜晚因此变得迷蒙。这个夜晚,必是迷蒙。

  世上再无“温老师”了!

  我一直称呼温远辉为老师,这不仅是尊重,也是事实。他曾经是华南师范大学中文系的老师,我是学生。尽管我进入中文系读书时他已调往广东省作家协会,但当我在1993年的11月穿过华师的校道、操场,叩响温老师位于中区的门扉时,我还是恭恭敬敬地叫一声:温老师。这一称呼,从此没有改变过;这一称呼,贯串起26年的日夜;这一称呼,还将继续,直至穿过我生命的最后一刻。

  门打开,我看到的是一张灿烂的圆圆的笑脸,秋日阳光一样,熟悉,亲切。那一刻,我立即挺直身子。在这样清澈的笑容面前,我不由得收敛了身上的任性和不羁。温老师应该是看出了我的紧张,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坐,喝茶。温老师把“请”字去掉了。我想他肯定是怕我拘谨,少了一个客气的“请”字,多了一份自在。

  茶是功夫茶,香。我已经忘记了第一次见面聊了些什么,想来应该是关于读书和写作的话题。我们之间的聊天,居然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整个过程好像一直都是我在说,说自己的阅读,说自己的想法。温老师更多的是望着我,微笑着,煮水倒茶。那时,我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直到学期快放假,偶然和散步的温老师相遇。他停下脚步,说,有空到家里坐。

  再一次去温老师家里,我看到了他家靠墙的柜子边立着一块浅蓝色的棋盘。我为自己的发现暗喜。我试探着问,温老师下围棋?他的声调一下子高了,下,下,来一盘?第一盘我输了,中盘认输。第二盘我赢了,赢得很辛苦,才半目。

  围棋从此成了我们之间沟通的一个暗号。只要仅仅就我们两人在,就会想到“来一盘”。这样的做法一直持续到我离开广州,走时,我还带走了那浅蓝色的棋盘。这当中,我还记得,有一次在他那小小的书房——那时他已经从华南师大搬到龙口西路省作协的新居——下了三盘,输赢我已忘记。我只记得那一层层萦绕的烟雾。温老师不抽烟,而我到了长考的时候,下意识就拿出烟,下意识就点燃了,下意识就抽。温老师没有阻止我,没有说一句劝阻的话。等我抬头看到层层叠叠的烟雾时,才幡然醒悟,我为自己的自私不知所措、羞愧。我在腾云驾雾,温老师在受罪。他却笑着说,没事,这不就习惯了。

  温老师搬到龙口西路那边之后,我去的次数就更多了。那时我在广州上班。和我常在他家里出没的,还有一班写诗的朋友。如此频繁地出现在一个人家中,不仅因为男主人的热情、宽厚,也必定有女主人的贤惠和温柔。温老师的夫人姓李,职业教师。我听到朋友们对她的各种称呼,师母、李老师、嫂子,也有直呼名字的,等等。第一次见面,我就称呼大姐。这不仅因为她的年龄,也因为她就像一个大姐。

  大姐做菜水平极高,特别是红烧肉。朋友们去,她就一定做这道菜。每每一盆上桌,片刻功夫就只剩下一半,再迟些,就只能听别人的啧啧称赞了。温老师稍胖,大姐不会单独为他做。隔些时日,我就会接到温老师的电话,叫我去家里吃饭。我明白温老师的意思,他想吃红烧肉了。当红烧肉端上桌,温老师像孩子一样地笑,一边招呼大伙,一边把筷子伸到盆里。我一度以为大姐不知道温老师的“诡计”,但她其实早已清楚。如果你们不来,他就没红烧肉吃!大姐指着我们,笑着说,你们呀……我们就看着温老师笑,温老师也笑。写诗的人啊,总有一颗童心,不然,他们又怎么能写下那么纯净、优美、天使般的诗句呢?

  如今,我们的温老师走了,痛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