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不开的门

　　□李秀芹

　　张老太爱张家长李家短地论人是非，儿子大富不随她，言语比金子还贵。

　　大富四十一岁，当上了临镇的镇长。张老太就更不讨人喜了，一天到晚挪动着马扎，街头坐了街尾坐，论人是非的毛病没改，又添了新病，喜欢主动出击采访人家“痛处”。

　　大富下班路过张老太身边，黑着脸，对她抛下一句：“回家吃饭吧，家里的活还不够你忙的？”

　　张老太才不怕他呢，依然坐在原地不动。三个孩子中属大富最孝顺，这个张老太心里清楚，前些年，大富在小镇上买了楼房，非要搬她去住楼，张老太把嘴噘得老高：“我的儿，你娘心脏搭过桥了，你家住六楼，我爬上去就得要了老命。”

　　大富买房子时早有盘算，故意买个楼顶，把老娘架到楼上，让她老实待在上面，省得再坐在街上当广播电台。但张老太执意不去，他也没了法子，只好早叮咛晚嘱咐，让她少说话，莫打听人家的事。

　　张老太答应得好好的，“放心吧，你娘我又不傻。”

　　张老太的确不傻，七十多岁的人了，脑子好使得很，小镇上谁家有那把“不开的壶”她也门儿清。

　　小镇人都怕了张老太，出门得张望几次，选好了路线，避开张老太最好，否则被她逮住，一句话直捅你心窝。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老牛最怕张老太问他女儿找主了没，老李最怕问他小儿子找到正经工作没，老宗最怕问大胖领那个女人进家没……但常在村里走，哪能碰不到张老太呢，一天碰到她三次她能三次问你，怕啥问啥，气得小镇人私下都咬着后槽牙说：“这个死老太太，心里那根桥断了才好！”说完又觉得不妥，毕竟张老太大儿子为人憨厚也仗义，这些年没少为小镇人操心办好事。

　　张老太大儿子上月突然脑干出血，离世了。小镇人哀叹之余，心照不宣地说：“这事儿千万别让张老太知道，搭过两次桥了，经不起这个打击。”

　　对，这个秘密得保守，大富的追悼会在县殡仪馆举行，举行完后，张老太的子女在外待了一天，等眼泪干了，心情平复了，才对张老太谎说：“大哥被调到外省工作了，走得急，没和你告别。”

　　那段时间，小镇人像商量好了似的，走路故意打张老太眼前过，被张老太扯住，问东问西都行，就是别问她大儿子的事儿。大家都说了，能瞒多久算多久。

　　半年后，张老太很少出门了，即便出门她也不再瞎打听了，大家反而不习惯了。老牛媳妇常去张老太家里玩，和她谈起自己的老姑娘，一脸愁容，张老太说：“缘分未到，莫急。”

　　老李妻推开张老太家门，说自己小儿子倒是脱离了传销组织了，就是懒惰，还是没正经工作，张老太说：“人过四十，树大自直。”

　　老宗家的去找张老太诉苦，家里那个混蛋儿子非要和那个老女人结婚，张老太说：“感情好就行，孩子大了啥不懂？”

　　小镇人都说，张老太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张老太了，突然变好了，还真有点儿不适应。

　　夜已深，唯张老太家闪着灯光，张老太从怀里掏出大儿子照片，一声“儿啊”未出口，眼泪已是一大把，“当初你舅舅当局长，有乡亲们托我找他办事，后被你舅舅好一顿数落，让我少领人走他的后门，我这才假扮了个丑角，让人厌弃，躲着走；自从你当了镇长，我更是越来越讨人嫌，你当官，没人从为娘这里敲开过你家大门……我的儿呀，该走的是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