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闵[美国] 在旧金山机场的联合航空公司值机台划位的琼斯,莫名其妙的固执把值机员整烦了。“先生,对不起,39行G位确实已划走,没法改变。”“不能给那位乘客打电话,调一调?”“你凭什么理由呢,先生?”琼斯怔住了,确实没有“拿得出手”的理由。最后,他松了口:“是靠舱位就行。”划下第46行G位。 这是近来他第二次乘“联航”的班机飞往香港。上一次是五个星期前,他坐同一航班,座位是第39行G。其间发生了至关重要的事件。事后他最感懊悔的是,上帝赐予的机遇竟没抓住,一次次地骂自己:太迟钝了!没办法,他的性格是“慢热型”。上大学直到拿到电脑硕士学位,没有谈过恋爱,因为他认定,求学时期的风花雪月有头无尾,与其谈和“成家”不搭界的恋爱,不如节省时间和买玫瑰花的钱,集中精力于学业。走出校门十年了,前七年是硅谷“甲骨文”企业的电脑程序员,后三年回老家芝加哥和朋友合伙,开了一家小编程公司。忙于打拼,感情生活依然空白。 两次飞香港都是见客户。顾及小本生意起步不久,不敢乱花钱,身为第二把手,也次次坐经济舱。那次坐在他旁边F座的,是位30多岁的女子。凌晨起飞,头一个小时并无交集。因琼斯一脸理工男的木讷,而漂亮女子无例外地被他视为“矜持”。直到吃晚饭,琼斯劳烦她传递餐盘和饮料,才交谈起来。 女子是英国人,琼斯是美国人,在空中一待就是14个小时,有个聊天对手再好不过。两人要了一杯又一杯葡萄酒,谈累了,就看电影。两人不约而同地看活地·阿伦执导的喜剧片《业余小偷》,发现都是阿伦的粉丝,谈起阿伦历年的作品,如数家珍,益发投机。六个小时很快过去,机舱一片静悄悄,乘客和空姐们入睡了,然而,低声的絮谈没中断。 接下来,发生什么呢?琼斯在第46行G座安坐后,开始细细回味。是的,他昏昏沉沉地睡着了,脸部侧向F座。他感到被一张薄毯子盖着。微微睁开眼,原来是邻座以最轻柔的方式铺下的。然后,她开了头顶上的小灯读书。他眯上眼。有点冷,他两手交叉放在胸膛。她注意到了,把自己的毯子打开,也给他盖上……浅睡中似梦非梦,母亲在床前读完了一个故事,替他掖好被子……他想念妈妈,12岁那年妈妈就走了……脸颊上有两道冰凉滑下。有人俯近,脸上感到她如兰的气息,有纸巾在脸上,泪被擦去……他难以确定,这些情节中哪些是真,哪些是梦幻;也不清楚何时起,心里蠢蠢欲动一种新鲜的情愫。交谈中,他不经意地提及自己单身,她搭腔:我也是呀!那一刻他的心扑登,差点跳出胸口。 第一次乘机后开始想念她。一天天,想念变为单思。然而,去哪里找?为什么上一次飞抵香港,临下机时,没有收集她的信息?姓名是互相介绍过的,那是上半夜。畅谈电影后,顺便说到各自的职业,她自称是澳洲一家制药公司的推销经理,常驻香港,这一次来旧金山开会。名简尼,姓帕拉克。琼斯就这个姓氏发表意见:“哎,是大姓。我在大学的同学中,有六位姓帕拉克。”最不凑巧的是不曾交换名片。理由都是:名片放在寄舱的大行李箱。 琼斯走进香港机场,在上一次两人分别的出口伫立良久,重温上次的一幕:拥抱,都说“庆幸有一位超棒的旅伴”。分手。他锤了一下脑门,骂自己当时干吗想不起向她要联系方式。如今,不得不在全地球找“简尼·帕拉克”。同姓同名的少说也上万乃至十万。何况,人家有没有意思还是绝大未知数。 然而爱火烧起来了。他到了香港,和客户见面,商谈,忙过正事,集中全力,投入“大海捞针”。那年代没有脸书,打电话没号码,“伊妹儿”(电子邮件)是唯一的途径。理工男有理工男的笨办法:先选全球通用的域名,如雅虎、蔚来逊、热邮,再选英国和香港两地的,以“简尼·帕拉克加@再加各种各样的后缀,发出一封信: “亲爱的简尼·帕拉克女士: 我是2001年8月19日乘坐联航898航班从旧金山飞香港的乘客琼斯· 微格(座位是39G),你坐在我旁边(39F),我无比怀念这一航程,渴望您和我联系。” 后面是琼斯的签名、家中电话、办公电话和电子邮箱。闭眼,咬牙,按键,发了出去。低头祈祷。 从此,他每天查看信箱。没有回音,便继续发,并扩充域名。每三天群发一次。一个月过去,没有收获。他作了检讨,信可能过于“官式”,须投入感情,但又不宜和盘托出。他修改了内容,加上一句“在我入睡之际,您轻轻为我盖上小毯子,两张。”附上照片——印上“联合航空”字样的小毯子。这照片,是琼斯第二次乘机,睹物思人之余拍下的。 这一细节,终于唤醒简尼的记忆。她给琼斯回了信。琼斯喜极,倾诉衷肠。简尼受感动,答应进一步交往。从此,开始了这样的约会:每两个星期,简尼从香港起飞,琼斯从芝加哥启程,在旧金山一家旅馆见面,共度两天,然后各自飞回。一年半以后,瓜熟蒂落,琼斯向简尼求婚。 婚后,简尼移居芝加哥,一年后产下儿子。亲友们看到,他们的全家福照片上,包裹婴儿的,是印着“联合航空”的小毯子。 本版制图/林春萍
-
即时新闻
小毯子和“伊妹儿”
来源:羊城晚报
2019年10月29日
版次:A11
栏目:花地
作者:方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