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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角落

来源:羊城晚报     2019年11月05日        版次:A11    栏目:花地    作者:无心

  □无心

  城市已经步入薄暮时分,我一个人躺在一个拐角,准确地说是坐着的,我在犹豫着要不要再向前一步,我看了看底下奔号焦急的人,他们中竟然没有一个懂我!

  我陷入了回忆,这种回忆真的很痛苦,就像一条已经愈合的伤疤,却又不得不经常把它重新撕开,再看看,推敲病症。直到现在,我也不认为我的判断是错的。

  从唐宁街的小道朝里走,有一家叫做千里绸的服装公司,就坐落在僻静的街角。那段时间我们公司的工作量总是大得很,所有人的心里都像是有一块石头,沉沉地坠着。我更紧张,因为我快要升职了。最近王经理被转调接手潘店那里的生意,公司有意提拔年轻人,而作为公司营销量一直第一的我自然成了那个最有可能的候选人。可是这时我妈妈的病危通知书下来了。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抹了抹眼泪。时间好像在这亲爱的黄昏时刻停滞了,气温虽然有一些下降,但是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树梢没有一点点动静,四周死气沉沉的。

  我妈在年前就被诊断出乳腺癌晚期,是我一直没有时间去关注这件事,去照顾她。我一直没有时间去照顾她!真的没有时间去照顾她!眼泪像珍珠一样吧嗒吧嗒落下,我一边捶着自己的胸口,一遍大骂自己:畜生,畜生!

  太阳逐渐西沉,从一个完整的红彤彤的火球,变为映照夜空的最后一点光明。

  我在这种煎熬中度过了一个月,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我没有升职!我还是像原来一样,每天不停地奔忙。可是现在母亲已经与我阴阳两隔了!我大吼,我大叫,一个人坐在三十层的楼顶上哭喊,在这里,再没有人讨厌我了吧?

  楼下聚集了一群人,我顿了顿,仔细地看了看。那个人真的像一只猴子,脖子上挂了一串很重的金链子,应该是假的,那实在是太粗了;那个人在想什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拿着手机朝着上面看着我,真的像是一只王八,哈哈,他探着头呢;哦,那里还有一个女人,手里还拎着菜,从市场刚刚回来吧,她背朝着我,真的好熟悉,像谁呢,到底像谁呢,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好像是小学时候我经常在门口等待的给我回家做饭的那个人,我的记忆里那段记忆已经很模糊了,我好想想起来,却怎样都回忆不起来。太阳还留下四分之一,城市的灯火已经亮了起来,聒噪了一天的工地终于安静下来了。

  母亲去世后,我觉得我的性格变了好多好多,我总是无故和婆婆吵架,我心里很痛苦,真的很痛苦,每时每刻的煎熬就像万剑穿心一样。有一天婆婆把孩子的东西给弄坏了,压抑的心情终于爆发了,我觉得我像是一匹狼,只会呜呜呜地乱叫,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那一夜,丈夫和我都没有睡,翌日,我们离婚了。

  他是真的不懂我,难道我的悲愤他真的不能理解吗?我真的不想发火,但是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啊!他总是说我无理取闹,可是我真的感觉不到他们对我的爱,他们可以很幸福,可以很满足,可是我呢,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回来照顾孩子,我竟然连我的母亲都没有照顾啊。他们说我是神经病,后来又说我是抑郁症,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但我真的没有时间去照顾她啊!

  很多时候,我完全感受不到爱。我终于撑不住了,离婚的当天,我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去了医院。本来打算一死了之,但想想,不能死啊,我应该为了儿子活着!我跪在了医生面前。

  我摸了摸口袋,拿出一瓶药,远远地抛了出去:去你×的抑郁症,我没有抑郁症!

  每天我依旧上班,吃着药,也学会了运动。终于,丈夫磨不过孩子,又回来找我。我很兴奋,每天都能见到孩子,我是多么幸福的一个妈妈呀!

  这时候楼下突然有人喊:陈郁,陈郁,你快下来,别在上面坐着了,危险!

  我定了定神,“哦,哦,是我的丈夫,哦,还有儿子小瑞!他们,他们怎么来了?”

  我叹了口气,来了又怎样,他们怎么会知道我内心的痛苦呢,我是真的不想活了。

  命运已经安排我一死了之了,我相信死是让我解脱的最好办法。

  我已经好久没有感受到幸福是什么了。对于我来说,我现在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上天啊,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个世界呢?

  公司里的人全部和我有仇,总是和我有这样的事、那样的矛盾,那些人真的不可理喻。复婚之后,我停了药,我想我肯定不是得了抑郁症,应该是医生误诊吧,毕竟那段时间太多的东西压在心头了。

  和丈夫孩子待了两个星期,我很珍惜他们。对于在公司的不和,我更喜欢把那些事放在心里。我对丈夫说:“我想辞职,我想换一份工作,你看可以吗?”

  他本来似乎要反对的,但是看到我的恳求之后,竟然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声:

  “嗯,行!”

  丈夫总是告诉我药不能停,可是我真的没有得抑郁症,为什么要吃药呢?每一天我都会因为这和他大吵,我想,他给我吃的是不是安眠药?他在外面有了别人?我死了无所谓,可是我的儿子小瑞怎么办啊!

  今天早上又因为药的问题,我们吵了起来。于是我来到了前公司——千里绸公司的楼顶坐了下来,因为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不会再有人嫌我烦,只有我一个人。多么安静的一个角落啊,这或许是世界上最后一个安宁的角落了吧。

  太阳已经完全沉入云端,落入海角。我一个人怀着劳累的心,过了虚度的一生。我跳了下去。在那一瞬间,我看到那个背朝着我的女人转过身来,对我大吼:

  “郁啊,你死了,我怎么活啊!”

  那是我母亲的声音,是我母亲。那么,患了癌症的那个人到底是谁?我,又是谁?

  我是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