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生人，大都有着一种或浓郁或疏淡的俄罗斯情结。我便是其中的一员，一直想到那片广袤的土地去看看。于是金秋十月，我带着美好的憧憬，参团到俄罗斯旅游。 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劫难，让我还没来得及看一眼俄罗斯的壮美景色，便住进了当地的医院。但也因为这场劫难，我看到了一个普通旅行者难以看到的俄罗斯“原色”，感知了它难以触摸的温度。 壹 梦魇降临 乘飞机抵达莫斯科时已是傍晚。刚到宾馆房间，我便觉得小腹隐隐坠痛。我以为是这里气温较低着了凉，赶紧洗漱上床。为不影响同房休息，我强忍着痛，不动弹不吱声，盼着疼痛尽快消失。可至凌晨时分，我还是痛得禁不住呻吟起来。同房急忙打电话给领队，他们召来了救护车。 两位医护人员给我作了一番检查，发现我的呼吸、血压、体温、心跳都属正常，且没有呕吐腹泻现象，给我打了一支止痛针后离去了。但过了几个钟头，我的腹痛再次发作。再召救护车来，仍未发现其他异常，他们便给我打了一支止胃痉挛的针后再次撤离。 可魔鬼每一次修整后的反扑似乎都更加凶猛，我的阵发性绞痛更频密、更剧烈了。接下来的两天里，我都蜷缩在床上打滚，痛不欲生。有那么一刻，我觉得自己已经到了鬼门关，活力、体温和意识正在一点点地消失。同伴惊恐地哭了，一人一边地捋着、揉着我僵硬的手指。他们之后告诉我，看着我蜡黄的脸和僵硬的躯体，一度以为我将离他们而去了。 救护车再一次把我拉到医院，作了各种各样的检查后，我被送上了手术台。医院的诊断是：急性阻塞性粘连性肠梗阻。简单概括就是，我的小肠在盆腔里打了个死结，造成梗阻，引起大肠全部粘连。手术总算及时，我的腹腔虽然形成积液，但小肠还未坏死，不必切除，只是不得不开膛破肚一回而已。 贰 免费待遇 事后才知道，我病急乱投医，却住进了莫斯科城市第七医院。查度娘可知，这是俄罗斯历史最悠久、最大、最好且最负盛名也是欧洲最好的医科大学的一家附属医院。 出乎意料的是，我还享受了一回俄罗斯公民的免费医疗待遇——医院只登记了我的护照号码，无论是开动五次救护车，还是各种检查、入院手术、后续的各种治疗，包括住院的食宿，全都免费。 当时的我，原本以为陷入了绝境。因为领队还要带着队伍到下一个城市彼德堡去，我的同伴因语言不通且医院有严格的探视规定，留下也没有多大意义，于是他们都走了。我孤身一人住进医院，动手术都是自己签的字。现在不仅不用我缴费，他们还为我找了一个在这间大学攻读博士的山东小伙子李睿当翻译。这让我深受震动。 原来，俄罗斯联邦宪法规定，俄罗斯公民自出生起便被纳入法定医疗保险系统，有权得到基础的免费医疗。取得居住权的外国公民、法定难民和临时到访发生急病的外国人，也可享受同等待遇，由政府通过相应的财政预算、保险缴纳和其他来源负担费用。这意味着，俄罗斯公民的任何人都不会因没有钱而被医院拒之门外，不会因为没有钱而被迫中断治疗，急需动手术的病人也不必以缴费作为手术的“前提”。 我发现这里的医护人员大都是医科大学的毕业生或实习医生，他们都比较年轻，但展现出特别规范的职业操守。对病人的治疗，用什么药，采取什么措施，需住院几天，包括饮食上的区别，他们都是按流程执行，每一项都经得起事后的核查。因此，病人不会因为身份或者与医生是否熟络而得到不同的照顾，医生也不会因为病人的富裕或贫穷而选择不同的用药，当然也不会因为我是外国公民而受到特别关照或被有意忽视。 李睿不仅是翻译，还细心地为我保管证件、财物，联系我的家人，甚至给我建立起了“病情通报”微信群，细致入微地照料我的治疗、起居和饮食。他告诉我，莫斯科人的平均工资大约是6000元人民币，整体物价也不算高，而医生的平均工资是2万元人民币。因此很多优秀的年轻人，都愿意选择医生这个职业。 叁 感受善意 在医院这前后七天，我先在特别监护室，后转入普通病房。 普通病房里与我同病房的还有两个俄罗斯老妇人。由于语言不通，刚开始我们几乎是零交流。但有一天，国内亲友打来电话问候，痛得死去活来时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的我，突然被戳到痛点，顷刻间竟泪流满面，无法遏止。那两位俄罗斯老妇人和护理人员，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脸上写满了关切。那个护理突然走过来，右手紧紧地抓住我的肩膀，深褐色的眼眸传递着仿佛可以触摸的悲悯和共情。接着，她拉着我走过走廊，来到病人用膳的小饭厅，用她的语言和手势让我明白，出了重症监护室，表示可以下床走动了，必须自己到小饭厅来吃饭。这里的饭菜虽然简单，但有荤有素，有汤有果，吃多吃少，悉听尊便，而且是免费提供。 为防止术后再次肠粘连，我每天都挣扎着下床在走廊里走动。一天，走廊里一个满脸笑容的老太太突然拉住我的手，冲我轻轻地摇摇头，然后用手划了个嘴角上扬的动作。我明白，她是在告诉我，面对疾病，不要愁苦，要努力让自己高兴起来。我这才发现，我满脸愁容、眉头紧蹙、在走廊里踽踽独行的形象和周围的环境是那么格格不入。 走廊里安静祥和，完全没有想象中那种医院里的嘈杂。住院病人也不必穿病号服，个个都穿着整洁考究，说话轻声细语，脸上挂着笑容，举止从容优雅，仿佛病痛与他们无关。我见到一位被铁床推着的老太太，穿着镶着金边的开襟连衣裙，满头银发吹烫得一丝不苟，脸上的妆容明艳精致，她举着手对着光，居然在认真检查着每个手指上的鲜红指甲油。那一刻，她的美丽、优雅，她面对困境和磨难时依然对生活充满希望、充满热情的生命姿态，让我自惭形秽！ 肆 后记 回到广州后，我身心慢慢复元。但在莫斯科那十天的经历，至今历历在目。我想，如果命中注定要经此一劫，我庆幸去的是俄罗斯。 我了解到更多的是，俄罗斯的免费医疗是有传统的，它沿袭了前苏联的免费医疗体系。只是以前主要由国家预算拨款，现在则主要靠医疗保险基金和国家税收。它的免费医疗范围，除公民小病门诊的拿药，以及牙医、义肢、戒毒等项目和整容等另类医疗外，重症患者到医院打针、吊水、住院期间的治疗、药品和食宿，都在免费范畴。如果经专家确认，患者需到国外治疗，经有关政府保健部门审批，费用也由国家承担。作为一个经济实力还不强的国家，这些政策措施能落到实处，确实了不起。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俄罗斯人面对疾病和困境，仍能保持内心的从容淡定，保持一分安详和优雅的原因。当你可以更自如地掌控生活，保有生而为人的体面和尊严，便能“任凭世事无常，我自清风朗月”。 人生最美的风景，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我领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