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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年前的过年

来源:羊城晚报     2020年01月26日        版次:A06    作者:凌鼎年

    

  □凌鼎年

  1971年6月,我高中毕业,踏上工作岗位,被招聘到微山湖畔的大屯煤矿,这是上海的一个煤炭基地,因为地处江苏,就在江苏招了一批青工,我就是其中之一。

  大屯煤矿的具体位置在沛县,就是刘邦的家乡,有“千古龙飞地”的美誉。沛县历史上曾经属于过山东,是江苏最北端的县,我们单位的围墙就是省界线。这儿比之我的家乡太仓,起码属经济不发达地区。但沛县与沛县周边地区盛产花生、红枣、苹果等,又因为毗邻微山湖,鱼虾资源极为丰富,还廉价,不限购。

  我,一个江南的学生娃,一下子很难适应那边的生活,自然想家,特别是春节临近,谁不想回家过年,与父母团圆啊。

  我们去的头一年,矿里还在基建,还没有投产,领导很通情达理地批准我们回家探亲。可以回家一个月,还是过年期间,这让我们高兴得晚上都睡不着。

  第一次回家过年,总得带点微山湖地区的土特产吧。

  你知道几乎人人都带的是什么吗?——是虾干。微山湖地区的当地人不吃虾,不吃田鸡,不吃田螺,不吃黑鱼,不吃螃蟹,等等。因此,那虾便宜得让你不相信,也就两毛钱左右一斤。而且,因为当地人没有食用虾的习惯,那些虾都老大老大的,在江南很难见到这么大的虾,咋看咋舒服,不要说吃了。

  我们往往一买十斤二十斤,在大号钢精锅里放点盐,加水煮一下,然后摊在席子上暴晒。有精明的发现一幢已经建好的宿舍楼是平顶的,就爬上去,把虾子摊在楼顶晒。那边下雨少,楼顶日照充分,有两个大太阳就干透了,再把虾的爪虾的须掰掉,剩下的就是虾坨坨,占地面积大大减少,一个旅行包可以装好几斤虾干,一般我们带两旅行包虾干回去,再带一旅行包花生、一旅行包红枣。四个旅行包,且不说分量,两只手,四只包,从江苏最北端的沛县,带到江苏最南端的太仓,火车要11个多小时,两头还要坐两次汽车,火车一般都是夜车,第二天天亮到苏州,可以赶一早的长途汽车回太仓。这个回家过年的旅途着实有点艰辛。

  50年前的徐州火车站,虽然没有农民工返乡的大客流,但还是人山人海,带了四个旅行包要想从车门上去,难上加难。我们一般有几个太仓、昆山的结伴回去,就互相帮忙,其中两个人空身先挤上去,两个人在下面看行李,上去的人再开车窗,把旅行包一个个传上去,行李架上早塞得满满当当,只能往座位底下塞。

  座位几乎是不可能的,能有个站脚的地方就算不错了,人越上越多,到后来被挤得七歪八扭。好在我们才二十来岁,年纪轻,一个晚上能熬过来。

  我最佩服的是昆山的一位青工,他突然站到了椅子上,用普通话说:“各位旅客同志,有哪位到宿县到蚌埠下车的请举手。”那时的人老实,果然有人举起了手,说:“我到蚌埠。”昆山的这位青工挤过去说:“好,谢谢!我等你下车。”我与其他三位没有他活络,只能老老实实地被挤着站着,我到南京才坐到位置,有一个直到苏州也没有捞到位置坐。

  旅途的辛苦不是现在坐高铁乘飞机的90后、00后可以体会的。但回到家,见到父母,见到兄妹,见到同学,见到邻居时的那种喜悦,那种激动,如今的90后、00后估计也难以体会,特别是一家人团团圆圆吃年夜饭的那一刻,感到一夜的旅途艰辛都值了。

  年夜饭餐桌上有一碗我从微山湖带回的虾干,一家人品尝后都说:“味道好极了!”我无比欣慰。

  最有意思的是年初三,几个高中的同学来我家看我。我拿出了带回来的红枣与花生,大家一起吃,一起聊,其乐融融。说着说着,有个同学老实不客气地叫我小名说:“鼎鼎,你大屯有的吃的,就不要再吃了,省点我们多吃吃。”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花生在太仓乃稀罕之物,市场上很难买到,一般家庭即便过年也很难吃到花生。我连忙说:“还有还有。”又去拿了一盘出来。不一会儿又一盘花生被消灭干净,我起身准备再去拿,同学拦住了我,他们不好意思再吃了。在花生的余香中,我们聊了很久很久。

  七十年代初,还没有禁燃令,炮仗、鞭炮尽管放,只要你买得起。小时候,看到邻居春节放炮仗、鞭炮,羡慕死了,偶尔在放鞭炮的现场能捡到一两个没有爆炸的小鞭炮,就如获至宝,能开心好一阵。到了大年初一早上,要放两个炮仗,叫开门炮仗;年初五放炮仗,迎财神。比较热闹的是元宵节,有文化馆组织的猜灯谜活动,我记得我猜到了好几个,其中有两个至今记忆犹新。一个谜面是“悬崖勒马”,打一国家名,我猜到了“危地马拉”;还有一个谜面是“大家都笑你”,打一地名,谜底是“齐齐哈尔”。

  过了元宵节,春节算过完了。我也差不多要准备回煤矿了。但春节的欢欣长留心中,永难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