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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的腊月干燥冷冽,好似一个冬天没有落过雨雪。清冷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清香,树生轻轻抽了抽鼻子,费力地从肩膀上卸下旅行包,抬起胳膊,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见东边的房门敞开着,大叫了一声:妈—— 宝儿正低头做着作业,听见叫声,走到房门前。 爸——爸——宝儿有些生疏地叫着。 奶奶呢?树生问。 宝儿转头向着窗外,傻愣愣地说:去山上了。 树生下意识地走到窗前,透过窗户,一座座连绵的山头起伏在村前,山间,一片树林里,几幢灰蓝相间的铁皮房子。他的眼前仿佛浮动着母亲忙碌的身影,心不觉往下沉了沉,收回目光,摸了摸宝儿的头,转身回到堂屋,将两个旅行包的绳子解开,拎起一只进了西边的房间。 西边房里,一套老式的组合家具上布满了伤痕,床上,半新的床单被子随意地零乱着,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与委屈。 十一点多的时候,娘的身影出现在村头,宝儿老远地跑着迎了上去,抑不住满脸的兴奋:奶奶奶奶,吃糖,爸爸买的。宝儿说着,递给树生娘两颗奶糖。 奶奶不吃,快回家,奶奶盛鸡给你吃。树生娘说着,脚下的步子并没有停下来。 吃鸡了,吃鸡了……宝儿欢快地叫着,上前拉住了奶奶的手,一老一少快步往家里走去。 树生正在大门前清扫院子,见到娘,说:妈,鸡肉在炉子上煨着,你和宝儿先吃,我去接云芳回来过年。 树生娘好像没有听见似的,脸上的皱纹却更深了。她拍了拍大褂上的灰土,进了厨房。不一会儿,端出一碗鸡,对着宝儿喊了一声:宝儿,吃鸡了。 哎——宝儿三两下爬上大桌边的板凳上,还没等坐好,就伸手抓起碗里的鸡腿,低下头就扯下一块肉来。 慢点吃,别烫着。像个没娘的孩子。树生娘嘟囔着,转身又去了厨房。 树生去后院洗了手,一抬头,看到院墙边光秃秃的枝条上,一朵朵嫩黄色的蜡梅绽蕾吐艳。他出神地看着:好像有两年没有开花了呢…… 树生进了家,听见娘在厨房里唠叨,隔壁大军前年在城里买了房子,今年又开了一辆新车子回来;东头虎子去年也在城里买了房子,今年一大家子都去新房过年了。看你日子过的,不要说到城里买房子,云芳的病也不知要到哪年才是一个头。 树生听了,心里很是惭愧,已是快四十的人了,不能让娘过上舒坦的日子,还让娘为自己操心。自从云芳生病以来,他也早已心力交瘁了。可是,生病这事,谁又能左右呢?树生甩了甩头,见母亲将菜一一端到堂屋大桌上,他从旅行包里拿出一瓶红酒,对着东房叫道:宝儿,吃年饭了。 树生娘也对着东房大声地叫着:宝儿,宝儿。 树生的眼光对上娘的眼光,然后,一个到东房,一个到西房。又一脸疑惑地对望了一眼。树生忽然间像意识到什么似的,慌慌张张地走出家门。 …… 后院墙外,云芳蜷缩着身子坐在墙角下,手里抓着鸡腿在嘴边轻轻吹了吹,放到宝儿的嘴边,宝儿,吃鸡腿。 宝儿跪在云芳面前,两只手推着云芳的手,妈妈,我吃过了,你快吃吧! 云芳将鸡腿又放在嘴边吹了吹。看,宝儿,妈妈吹过了,不烫了。 宝儿双手抓住云芳的手,哭喊着,妈妈,鸡腿早凉了啊,爸爸说,妈妈会好的,妈妈会好的。 云芳慌了,一把将宝儿搂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哄着,宝儿不哭,不哭。 树生的心里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似的,脆生生的疼。他几步上前,伸出粗壮的手臂,一把将云芳娘儿俩搂在怀里…… 树生回来了!什么时候到的家?随着响亮的声音,村长带着两个人走了进来,还带着一袋大米、两袋白面、一大块猪肉和一桶豆油。朦胧间,树生又听村长说,树生呀,明年不要出去打工了,在家守着你娘和云芳,我们村上现在炒瓜篓子销路好,明年你就在家种吊瓜,钱的事,我们一起想办法。 树生慢慢抬起头,抹了抹眼睛,赫然间,看到了那株芬芳吐艳的蜡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