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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敬迈:写自己想说的话

来源:羊城晚报     2020年03月17日        版次:A11    作者:谢新源

     金敬迈

  □谢新源

  春天里的大地,花花草草,历经前一天的春雨洗濯,水灵灵的。忽儿,跟着吹了微风来,这就闻到了淡淡的花香。疫情中宅在家里的我,走到自家后花园,禁不住深吸了几口气。突然电话响起:“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今天下午三点,金老走了!”

  “这……”我跌坐在花园的石凳上,目瞪口呆!

  电话,是好友张卿先生打来的。从5年前,老金(1998年见金敬迈第一面,他便如此强烈地要求我们必须这样称呼他)住院,我和张卿每年总要去医院探望他两三次,时刻关注着他的病情。

  我就这么木然地坐在石凳上,认识老金22年来的点点滴滴,翻江倒海般回到了记忆中。那年,我也是在这样的春光中,首次邂逅老金的。

  邂逅老金

  头回见老金,开场就很有趣。那是在五羊新城明月一路朋友所开的一家书店的二楼。

  “这是著名作家金敬迈,金老。”书店张总向我介绍坐在小会议桌边的他。   

  “怎么又忘了?老金!”金敬迈用戴了老花镜的眼斜张总,口气挺严肃。

  “是,老金、老金。”张总急忙改口。             

  “老金,您好!”我倒局促了,结结巴巴,向他伸出手。心里所一时涌起的敬仰、激动,被他冷峻的诘问给压了回去。   

  1979年底我入伍当兵,在此之前便已知晓了金敬迈的名字,那是因了他的那本家喻户晓的小说《欧阳海之歌》。我读它在初中,不过,书的封面封底已残破不堪,内容更没了头尾。尽管如此,我还是入了迷,深受欧阳海英勇行为感染,从此,一门心思长大后要当兵去。

  后来我还听说,同期兵中,另一位也是看过《欧阳海之歌》后发誓要当兵。如此,金敬迈的名字怎么会记不得呢?        

  但我并未想到,会在二十多年以后见到他。         

  此时的老金已是满头银发,微微偏分,飘逸洒脱;面色红润;双目犀利、睿智。他站起身腰板挺直,虽已到七旬年岁,可是见不到丝毫的老气横秋、老态龙钟。尤其,他那浑厚的男中音,纵是在说着闲话,亦尽显其感染、亲和力。

  其时,这家书店正筹办着以老金为会长的“读书与旅游联谊会”。素爱读些书和旅行的我,踊跃加盟。

  长者的真诚

  老金为人做事就实避虚。我记得,在已故广东作协副主席、著名散文家杨羽仪先生倡议下,以“读书与旅游联谊会”为班底,成立“广东旅游文化传播委员会”,公推老金为名誉会长。老金当仁不让,并没有把它看成可有可无的虚衔,而是热心参与其中。那会儿,我尚在军中服役,不便参加有关活动,却常听说老金带领会员东奔西走,考察景区景点、课题调研、编写旅游图书、采风、主编文集……

  2002年秋,我走上军队离休干部休养所工作岗位,职业使我同早已住进原广州军区政治部某干休所的老金交往更是频密,时常会到他颇显凌乱的家闲聊和求教。愈加熟悉之后,我2008年出版散文集时,自然地想到请他来题写书名。

  “我这臭字可拿不出手。”老金不肯,但分明不是那种摆架子的说辞。

  “你名气大嘛!”我说的是大实话。

  见我诚恳,他还是用我带去的笔墨纸,耐心写了几幅。

  “你去挑吧。”他说。

  他的毛笔字一如他的性格,在硬朗中蕴含着不羁和洒脱、俊逸。

  “看来,我这字还真得练练。”临出门,他谦逊起来。

  他题写的书名为我这本书增添了一抹亮色和一份厚重。

  见老金好说话,我这就得寸进尺了。

  2012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我的另一本散文集《阳光裹着记忆》。我忙着跟风,就又去找老金,麻烦他写上百十字推荐的话,以印在封底充大头。这是一本纯粹叙述女性人生故事的散文。不想老金翻过书稿,直截了当说道:“你先回,待我仔细看过,再写给你。”这回,他一点儿也不推辞。

  大概一星期后,我到他家去。当我从他手里接过推荐语时,顿时惊呆了。那哪是一段话,分明就是一篇有见地且多有溢美之词的评说文章啊!“老金,这!”我一时激动,不知该怎么说。

  “不,谢政委,这篇短文不是你叫我写的,是我看了你的文章,禁不住自己想写的。”老金显出少有的严肃,话里透出长者的真诚。

  老金用心看过我这书稿里29篇散文。我把老金的这篇短文用作了书的序。

  不写别人写过的东西

  记得广东旅游文化传播委员会成立大会。老金被主持人请上台作即席演讲。毫无准备的他淡定从容,继而用发自丹田之气说道:回家!

  “旅游,就是回家,心灵的回家!”他那低沉浑厚的中音,绕梁回萦。

  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我听得尤为真切,深深为他的演讲风采所折服。忙掏出纸笔,赶着紧把他的演讲记录下来。数日后,我将这篇未加修饰、也未征询过他的原始记录,寄给西安《美文》杂志。“真的很棒,尽快上刊。”陈副主编在电话那头说。

  与老金交往越久,我越是感觉到他与普通人并没两样:机敏、幽默,甚至有时表现出孩童般的天性。例如,我俩每逢见过面或通罢电话,他都会叮嘱我:问石大姐好!而他口中的“石大姐”实为我爱人,辈分低且要小他30岁不止。

  进入八十岁后,他说,我真得练练毛笔字了。我和张卿先生专门为他买来毛笔、墨汁、宣纸和水写纸,架好台案。

  “我不写别人写过的东西,只写自己想说的话。”老金对那些我们耳熟能详的题字,觉得过于老旧俗气。果不其然,我们拿到手的他的毛笔字(他说,我写的这些不能叫书法),不怎么讲究格式、布局、结构,完全率性为之。内容千奇百怪,不似名言却胜似名言。

  2014年,上海文化名家何国栋主编《二十世纪名人书法大成》,我把老金推荐给他。最后,老金写了这么一幅斗方:“书法大师也罢,名人书法也罢,能不能都说自己的感悟,一律‘厚德载物’,世界就太单调了。”

  春雨润物般的教诲

  2016年初,为了缅怀去世五年的母亲,我想以她的身世、人生故事为题材,写一部长篇散文。然而,却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一时不知从何处落笔。

  那天,我向文学评论家陈实教授诉说苦闷,坐在一旁的老金闻言,不紧不慢启发我:“切勿急躁。写文章之前激情勃发,落笔时却须静下心来。我建议,把你母亲生活的经历、你的家庭、你心里面想说的话,以及那个时代的历史、文化状态,了解清楚,就从故事的开头开始,一鼓作气完完整整写下去。我写《欧阳海之歌》没日没夜,28天写了30万字。不要推推敲敲,忙着修饰,一口气地写,以保持文章的气韵。”

  关键时刻的点拨,语重心长适时的鼓励,仿佛瞬间平息了我内心的憋闷,脑子开了窍,前后也就两个来月,就写成了作品。

  老金春雨润物般的教诲,让我铭记于心。

  老金,到底还是拗不过病魔的频频袭扰,不得不住进医院。“我这是转移了战场在病房里同病痛接着战斗”,他这样对我们说。

  3月9日,我还同老金的儿子金东通话,询问他的病况。金东说:“没大变化,还一直昏睡着。”

  我与金东相约,待疫情好转,再去医院探望老金。不想,这却成了我人生的一个遗憾!

  只能说:天路遥远,金老,您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