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丹洪 夜很深,路灯昏黄,但他老远就认出了她纤细的背影。 她从湖北来,带着满怀的忐忑和戒备把自己层层包裹,那一身厚厚的迷彩服,似乎不太适合亚热带四月初的天。 她进入楼栋,选择爬楼梯。他撇一眼那幽深如黑洞的楼梯间,犹豫几秒后跟了上去。 他担心这个不知名的姑娘会怕黑。 她拖着重重的行李箱刚爬了几个台阶,突然听到身后的安全门,发出了一声骇人的喘气声。 她猛一回头,看到了他。虽然戴着口罩,但他还是那个他,眉目英朗,身姿挺拔。 他走近她,示意要帮忙。 她连忙把手挡在身前:“别靠近。” 真好笑,邻居一年多,打过无数次照面,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别靠近。” 他僵在原地,犹豫要不要摘下口罩。 她语无伦次:“那个,我没消毒,我刚下飞机……” 两个人保持一定的距离,先后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她很懊恼,为了让父母放心,出门前任由他们把自己包裹成一个粽子。但迷彩服又不是防护服,他肯定以为自己是个白痴。 一墙之隔的他却莫名开心,很长时间未见隔壁房间的灯火,以为她已经离开这座城市。可能,她来自湖北?幸好,她平平安安。 她开始居家隔离,每日与外卖、面包、牛奶、泡面为伴。 他几次看到她取包裹,知道她生活得粗心,禁不住担忧。 某一天在楼顶天台相遇,他透气,她收被子。 他犹豫着是否给她一点叮嘱,她却为了身上那条又肥又皱的睡裤懊恼不已。 心思不在同一频道,对话就显得没有温度。 他说:“嘿……” “嗯?” “在家办公吗?” “嗯,隔离十四天 。”下意识地,她往后退了退,跟他拉开距离。 他本想说,在家也要吃点好的。但她戒备的姿态把他的话打了回来,最后变成:“哦!” 接下来的几天,她赶图纸,灯火彻夜通明。 他知道她又熬夜了,但也爱莫能助。 几天之后她终于交差,顾不上饿得抽搐的胃,她把自己重重摔在床上,天知道,她已经二十个小时没合眼了。 一觉醒来已是黄昏。天不好,窗外像挂着一块灰色的布。 动了一下,怎么浑身没力气? 心头冒出的凉意瞬间覆盖全身,她猛然爬起来,双腿很软,脑袋瓜又沉又晕。 想起那些烂熟于心的早期症状,不自觉地,身体开始发抖。 怎么觉得很冷?我是发烧了吗? 下一秒就哭了出来,长时间的对于病毒的恐惧让她精神极度紧张。 冷静之后,她觉得自己应该去医院量个体温。 刚推开门,碰见下班归来的他。 “出去吗?” “嗯。”把门压得剩下一条缝,她开口:“请问你有体温计吗?” 他的心紧了一下:“有。” 几分钟后,她收到了体温计,一碗云吞,外加一张纸条,纸条上是他的微信号。 没有发烧,她第一时间告诉他。 他秒回:“是不是最近熬得太厉害了?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 她很听话,睡得很踏实。 第二天一早她微信他:“谢谢你,我身体无恙,最近总是自己吓自己。” 他回:“没事就好,记得好好吃饭。” 四月的天真好,空气里似乎有一股甜滋滋的味道在四处游荡。在这么美好的时光里,他们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于是,她知道他来深圳六年多,目前一个人;而他知道她来深圳一年多,一直一个人。 这应该是2020年以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吧? 隔离期满的第二天,她梳洗了一头及腰的长发,穿上小清新的白衣长裙上了天台。 他果然在。 两个人站着聊天,他时不时转头看她,眼睛很亮很亮,像旷野夜空中,闪烁的星。 当夜晚稀薄的凉意蔓延开来,他知道有些话还是由男生开始比较合适。 “嘿……” “嗯?” “等摘了口罩,一起去吃热干面吧?” “好!”她转头冲她微笑,“还要吃你最喜欢的饺子。”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笑,她笑起来有弯弯的月牙眼,像极了她身后慢慢升起的那弯温柔的新月。 这座城市的月色,原来这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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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的新月
来源:羊城晚报
2020年05月03日
版次:A06
栏目:人文周刊·小小说
作者:方丹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