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 凯 褐色的养生杯中还是半杯茶水,端正地摆在茶几上。他剥去在身上绑了一天的西服外套,坐在沙发固定的位置上,正好安下他宽大的臀部。伸手端起杯子,拧开盖,和往常一样灌下—— “啊!呸——”他弹跳起来,水从嘴角漫溢出来,湿淋淋的一片,操手捂住了受伤的嘴。 灯光下,对面只是一面泛黄的墙纸,和一台挂壁的电视。从黑色的屏幕上映着一盏灯,扑朔得就像是井下巷道里悠远的光亮。他松手,咕嘟着嘴,说:“怎么这么烫!” 没人应答,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手里的杯子腾腾地冒着热气。被烫了的嘴火烧火燎,应当是这暗夜里唯一的印记了。他走到卫生间,看到镜子里的一张猪肝脸,下嘴唇似乎肿大了起来。 房间里没有异常,女人侧身蜷缩在被窝里,裸露出杂乱的头发,隐隐中他感觉女人的眼睛正躲在头发后,就像是匍匐在草丛中注视着他。他缓缓地俯身,靠近,压制住怦怦乱跳的心。 婴儿般悠长的鼻息传来,就像是若有若无的风。女人枯黄着脸,合着目,眼角处葳蕤出类似于植物的茎节,女人应当已经睡去很久了。他才起身,松了口气,关了灯,走出了房间…… 只是杯子里的水依旧烫嘴,他端起,又口干舌燥地放了下来。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烟出来,“啪!”的一声点燃,又静寂了,烟雾藤蔓般疯长出来,把自己整个脑袋缠绕住。 应当与女人无关的,他用力地摆了一下脑袋。女人泡茶已经是坚持了二十多年,那个时候他还是井下的一线工人。无论多晚,总有一杯温吞吞的茶水在茶几上等着他。他回到家,端起一口喝下,醒脑解酒。 只是今晚这茶水怎么这么烫呢?他闭着眼,陷入沉思当中,又把烟头送到了嘴前,突然睁眼,把烧到手指的烟头慌乱地掐灭在烟缸里,站起身来,走到卫生间,打开淋浴,褪去衣裤,兜头的水冲下来,他的两手一个劲地搓着,就像是有满身的泥垢。 “晚上回来吃饭吗?”女人在每天的下晚都打来电话。 “加班。”他两个字节当一个字吐了出来,那边没了声音,他就挂了电话。 如今不同以往了,他不再是普通的一线工人,而是身居要职的单位负责人。每天不仅要和上面领导处好关系,还要和下面的职工打成一片。最多的一次,他晚上连赶了四个饭局,吃完后,又是唱歌,洗脚。回家的时间也愈来愈晚了,当然很多东西都是属于男人的世界的,绝对不能对女人透露半点的。 接下来的一连几天,都是烫嘴的热茶。不过,他也小心了,就是再口渴,还是先试了试温度,嘬起嘴,小口小口吸着,女人依旧在床上睡着,默不作声,就像是黑暗中的一块岩石。他站在门口,也没有再去点灯,默默地看了许久。 西边的晚霞光灿灿,他从门楣上挂着“纪委”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直接关了手机,拦了一辆出租回到了家。楼底下吃完晚饭健步行走的人很多,多是成双成对的,对迎面的熟稔的面孔也视而不见,僵硬着脸,当然是怕露出了破绽。 上楼,掏出了钥匙打开了门。屋子里无声,暮色从窗户里潜了进来。他没有开灯,从厨房到房间,再到卫生间,女人不见身影。他把自己扔进了沙发固定的位置上,头枕着沙发的靠背,闭上眼。 夜就像是墨一般,把他凸起的肚皮、厚实的身躯也消融掉了,他就像是一尾自由呼吸的鱼。突然门锁响了起来,他惊悚地立起身,手划动着,碰翻了茶几上的杯子,温吞吞的水流到手上,那样适宜的水温……他一把抓住,却又窒息了一般,不再动弹。 门开了,灯也点亮,他及时地捧着杯子灌下,遮住了脸。他屏住呼吸,忍住,但脸上还是有灼烫的痕迹,从眼里汹涌地漫溢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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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茶
来源:羊城晚报
2020年05月03日
版次:A06
栏目:人文周刊·小小说
作者:余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