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荣贤 我有一块不大不小的菜园,是我十年前用锄头一点一点开垦出来的。自小在农村田头地尾玩耍长大的我,从心底里喜欢乡村的田野生活,喜欢一切绿色的植物,喜欢阳光、土地、空气、风、雨、露,以及种子。 在菜园的边上,我种了六棵桑树。每年春天欲来未来的时候,桑树就迫不及待地冒出新芽来。南方所有冬天里落光叶子的植物里,春天最早发芽的就是桑树。桑树的芽一开始像个小小的花蕾,日渐膨胀,没过几天叶子便探头探脑地伸手踢腿。我曾为桑树写过几首简单的诗,比如:竹外桑条三两枝,流溪水暖丫先知。山北依旧大小雪,岭南只怕春来迟。把桑树称作报春使者是名副其实的。 桑叶在乍暖还寒的春风和春阳中尽情舒展,刚开始的时候嫩极了,叶片的脉络清晰得像婴儿粉红的皮肤上的毛细血管,阳光甚至好像可以穿过它们轻如蝉翼翠绿欲滴的叶子。叶子长出来的同时,小小的、毛绒绒的、密密麻麻的桑子也长出来了。桑树和树菠萝一样,跳过开花的步骤,直接结果。或许桑子表面那层细细的、白白的、数不清的小点就是花粉吧,花和果合二为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春风越来越暖,每块桑叶撑开的小伞,密密匝匝,太阳映照之下,地上几乎看不到阳光了。这个时候,也不过是公历的2月中下旬,桑子就开始红晕荡漾了。开始是淡淡的红,并不是整颗桑子全部变红,而是一点、一半地红,不经意间整颗都红了。红色逐渐加深,淡红、红透、红中泛紫,最后红到发黑。2月底、3月初,桑子便天天都有成熟的。在往年,到我菜园里摘桑子的人不是一般多,有些是请来的,有些是不请自来的,还有些够不着枝条高的把枝条折断的都有。也难怪,在广州这个大都市里,能有一块菜园本身就是奇迹,让他们分享一下难得的田野乐趣也无妨。 今年春节,整个世界似乎一瞬间就安静下来了,我的菜园更是沉寂得可怕。桑子在寂静中悄悄地成熟,悄悄地落地。桑子虽然可以当水果吃,但吃多了夜里睡觉会流口水。桑子的主要用途其实是用来泡酒,我每年都会泡上20斤左右。桑子用来泡酒不能选熟透的,要选熟得八九成的,用玻璃罐泡最好。如果罐子是10斤的容量,3-4斤的桑子配7-6斤40°的米酒,若喜欢口感甜爽一些,可以加半斤到一斤的冰糖。密封好后,桑子会浮起来,只有下面能看到白色的酒。只泡上一天,整罐酒都变红色了。桑子酒就这样密封着,发酵着,酝酿着,开始浮在酒上的桑子也一颗一颗地沉睡在酒底。有心急的,等了一个星期就迫不及待开封试饮。泡上一整年的话,倒在杯子里,像极了品质上等的红酒。闻一下,完全没有白酒的呛味、辣味,取而代之的是香醇浓郁。呡一口,香气迅速唤醒舌根上的每一个味蕾,犹如把清新、香醇、温厚送进了身体里、血液里。 小时候,村里有人养蚕。每年春天桑子成熟时,村里的小伙伴都会成群结队去桑林里摘桑子吃。几乎是整个春天,小伙伴们的指甲和嘴唇都是红艳艳的。只要我们不踩断、折断桑树,养蚕人是不会数落我们的。酸酸甜甜的桑子,是我们童年生活里的快乐源泉,它给我们充饥解渴,默默转化为我们身体里的血和肉。一望无边的桑林,是我们童年生活里的天然游乐场,我们在里面躲迷藏、捉从土里钻出来刚爬上树的知了,累了还可以躺进树荫里美美地睡一觉,直到妈妈由远而近、从弱到强的呼唤声将我们唤醒。 菜园边上的桑树,真的像是我的某位曾经熟悉却叫不出名字来的故人,陪伴着我走过人生的风风雨雨,让我虽然远离故乡,却又感觉故乡一直未离我远去。我从农村到了城市,却在城市里过着农村人才有的田园生活,我是多么幸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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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里的桑树
来源:羊城晚报
2020年05月05日
版次:A06
栏目:五一 拥抱阳光·花地
作者:梁荣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