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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园 《通天之路:李白传》是哈金在中国大陆出版的第二部长篇非虚构作品,与哈金以往的著作一样,这部新作用英文写成,主要预期阅读对象是西方读者,这无形中有一种别致的魅力——中文读者可以通过翻译文本领略其陌生化的叙述视角,从而重新审视中国的古典文化。 哈金指出,中国有个古老的智慧,就是富裕的大家庭要让儿子们从事不同的行业,这样能扩大家族影响力,也能确保家族繁盛,保障家族成员人身和财产的安全。这种四面开花的发展策略有助于家族熬过低谷或社会动荡。李白的父亲李客和儿子们遵守了这一理念:有些儿子和父亲一起沿江而下做生意,但李客想要李白从政——这孩子从小聪明伶俐、记忆力超群。为实现这一目标,李客让李白一直在私塾念书。这意味着李客在李白的教育上比其他儿子都投入更多。十岁的李白已经读完了大部分诸子百家典籍;十多岁时在匡山大明寺待过,跟那里的和尚们学习,既学经典,还学剑术。李白一生都热爱剑术,但他不修习佛法,而且后来是坚定的道教徒。因为佛教主张远离政治,而他的志向却是要入仕,在政治上有一番作为。 哈金写出李白对富贵的孜孜以求,既爱功名利禄,择偶上也非富即贵。李白的两任妻子都出身名门。第一任许氏之家乃世代簪缨的望族富户。当时李白27岁,正为走仕途四处碰壁,在扬州漂泊的他显得意志消沉。许多像他这样的有志青年“干谒”(推销自己)一通后最终都只落得家财散尽、一无所获。朋友建议他先成个家,或是找到一个固定的居所,给自己一个坚实的基地,同时指路让他去了安州。许氏家族就在安州首府安陆,许家有一个二十来岁尚未出阁的女儿。在过去的三代人中,她家出过不少高官。曾祖父是高祖皇帝的伴读,祖父许圉师官至左相。许家昔日的权势与荣耀早已不再,但在当地仍是高门大户,许员外听说李白“志高才俊”就十分高兴,可是李白想到他得“入赘”就觉得不爽。 唐朝的婚姻法甚至没有提到“入赘”这种婚姻形式,说明该做法不太寻常。当时最风光的婚姻是把上等人家的女孩接进男方家门,如新娘能来自高门望族,就更体面了。望族的女儿们都念书识字,懂得社交,能为丈夫带来更强大的社会关系以及更多的财富。连好友孟浩然也支持李白先成家再立业,他说许家有天下少有的藏书,李白可以借此在学业上进一步提高,加上许家的帮助,不愁未来没有机会。李白决定先安定下来,安静地读几年书,好好地经营名誉,为下一次仕途冲刺做准备。 哈金对李白婚事的书写融入了现代性观念,爱情的基石与人格的平等,彰显诗人境界的博大与恒远。李白对新娘十分满意:她贤淑体贴又知书达理,熟读诗书,对音乐和绘画也颇在行。李白在谈话或诗歌中使用的一些典故或比喻,她一听就懂,在诗歌上也有自己的见地。他们在智识上非常般配。李白为妻子写了不少诗,也写跟她有关的诗。李白之前的诗人很少提到自己的配偶,他的作品为诗人们开诚布公地向各自妻子献词创造了新时尚。 婚后李白离开安陆到京城长安寻找机遇。这期间,他断断续续为妻子写了一组诗,统称为《寄远》。他一再拖延回家的时间,只因两手空空,实在无颜面对妻子和岳父。李白的才华过于耀眼,以至于每当机会出现,一种光芒总是忍不住喷薄而出,从而让一些人感到刺眼与不适。作为伟大的艺术家,他无法以世俗的方式发挥作用。在外面折腾了三年无果之后,李白对入仕灰了心,只能回到妻子家中,每天以醉酒麻醉自己。后来李白评价自己生命中的这段时期,称“酒隐安陆,蹉跎十年”。哈金却认为,“这其实更像文人们梦寐中的归隐生活,妻子的爱与包容为他在逆旅中提供了一个港湾。” 李白有强烈的阶级和门第观念,涉及婚娶他一定会选择贵族之女。多年后他的第二任妻子是另一位宰相之后。近50岁时李白才第二次结婚。李白去开封重访梁园时结识了宗氏。哈金写道:“李白的整个生命似乎都被贵族身份强烈吸引,和他以前的婚姻一样,李白同样是入赘宗家,并不以这种婚姻形式为耻,他依照自己的价值观行事。”李白与宗氏之间有真正的吸引和爱情。宗氏读书、有胆识、个性独立,而且两人有共同的信仰。宗氏在道教上甚至比李白修行更深、更投入,完全看透了金钱、名誉、权力以及其他世俗价值。她的精神价值深深吸引着李白。传说他们认识之前,宗氏很欣赏李白在一家餐馆的墙上题写的《梁园吟》,为了不让人涂掉这首诗,她买下了整面墙。李白听说后,他的兴趣被激起了。哈金指出:这个故事可能是杜撰的,但它可以解释宗氏为何能成为李白的爱妻,以及李白为什么那么信任并且依恋她。 李白的妻子许氏和宗氏,同其他中国古代的多数女子一样,并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哈金在书中以不短的篇幅对她们加以细致的描划并衷心的赞赏,凸显了中国古典女性的美好以及对优秀诗人的滋养。 《通天之路:李白传》通过描画诗歌与文献中有趣的细节,再现了李白的情感生活,勾画出一个完整鲜活的李白,同时展现了唐代大气磅礴的诗歌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