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李开周 唐僧师徒西天取经，经历的磨难不少，吃过的国宴也不少，几乎每到一个国家，都会受到国王的款待。比如说在朱紫国吧，国王是这么招待他们的： 宝妆花彩艳，果品味香浓。斗糖龙缠列狮仙，饼锭拖炉摆凤侣。荤有猪羊鸡鹅鱼鸭般般肉，素有蔬肴笋芽木耳并蘑菇。几样香汤饼，数次透酥糖。滑软黄粱饭，清新菇米糊。色色粉汤香又辣，般般添换美还甜。君臣举盏方安席，名分品级慢传壶。 这段描写很精彩，修辞很华丽，好像宴席上摆满了山珍海味，我等土鳖一辈子也尝不到似的。可是仔细一琢磨，“龙缠列狮仙”，只是兽形的糖果；“拖炉摆凤侣”，只是成摞的烧饼，“汤饼”是片儿汤，“黄梁”是小米，荤菜只有猪肉、羊肉、鸡肉、鹅肉、鱼肉和鸭肉，素菜只有竹笋、豆芽、木耳和蘑菇。很寻常，很家常，根本不像皇家宴席。 我原先以为《西游记》的作者出身贫寒，没见过世面，所以才把皇家宴席写得这么寒酸，后来看到了宋朝的国宴，才知道皇家宴席有时候确实很寒酸。 《东京梦华录》第九卷浓墨重彩描述北宋皇帝的寿宴，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和外国使节全部到场，正殿和偏殿都坐满了人，场面很宏大，仪式很庄严，教坊司的艺人在丹陛之下吹拉弹唱并表演杂技，既隆重又热闹，可是给大伙吃的那些饭菜却并不给力。 容我把北宋皇帝寿宴上的所有饭菜全部列举出来：索粉、水饭、干饭、肚羹、缕肉羹、爆肉、肉咸豉、群仙炙、炙金肠、炙子骨头、天花饼、白肉胡饼、莲花肉饼、排炊羊胡饼、馒头、驼峰角子、太平饆饠。不到二十种食物。 索粉就是米线，水饭是半发酵的酸浆米饭，类似日本料理中的醋饭，干饭是蒸米饭，肚羹就是羊肚汤，缕肉羹是肉丝汤，爆肉是爆炒羊肉，肉咸豉是腌羊肉，群仙炙是鹿肉和熊肉混烤，炙金肠是抹上蛋黄烤熟的羊肠，炙子骨头是先腌后烤的羊肋肉，天花饼、白肉胡饼、莲花肉饼和排炊羊胡饼都是馅饼，馒头是肉包子，驼峰角子是狭长形的包子，太平饆饠则是从波斯传到唐朝然后又从唐朝流传到宋朝的胡食……听起来很神秘，其实只是一种做法独特的馅饼罢了。 真实的贵妃醉酒 京剧里有一部《贵妃醉酒》，唱的是杨玉环摆好酒宴，准备跟唐明皇小酌，却被唐明皇放了鸽子，气得一个人喝闷酒，喝大了，一边发牢骚，一边发酒疯。我喜欢的京剧名旦史依弘老师唱过这一段，“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饮几盅……”醉眼朦胧，醉态可掬，唱得很媚，很到位。 记得小时候还在银幕上看过一部越调《白奶奶醉酒》，剧情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记得一个白胖老太太开怀畅饮，先用小杯，再换大杯，最后用酒碗喝，喝得酩酊大醉，看人都是重影，一个人变成三个人。 现在酒风不振，男酒鬼的数量每况愈下，女士们喝酒更是矜持，要喝也是在酒吧里喝点儿洋酒，喝的只是情调，跟酒瘾无关。可是在古代中国，女性饮酒就太常见了，至少在唐宋元明四朝，很多已婚女士都喜欢喝上几杯。《贵妃醉酒》和《白奶奶醉酒》都是戏，不是历史，容我举出宋朝历史上的两个例子。 头一位女士是宋哲宗的皇后，姓孟，闺名失考，特爱喝酒。宋哲宗倒并不讨厌她喝酒，还允许她自己酿酒喝（宋朝后妃多擅造酒，北宋张温成皇后、郑坤仪皇后和刘明达皇后造的酒天下驰名），只是有一回她喝酒太多，发了酒疯，乱打宫女，把哲宗惹翻了，被打入冷宫。后来北宋灭亡，孟皇后跟着皇室南渡，新即位的宋高宗尊称她“太母”，每月还让人送给她万贯零花钱和上百斤好酒。 她薨逝以后，高宗对臣子说：“太母恭慎，于所不当得，分毫不以干朝廷。性喜饮，朕以越酒烈，不可饮，令别酝，太母宁持钱往沽，未尝肯直取也！”（《宋会要辑稿》后妃2之3）意思是夸孟皇后很守本分，从来不乱花朝廷的钱，她喜欢喝绍兴酒，我告诉她绍兴酒度数太高，不要再喝了，让人给她酿造别的酒，她过意不去，自己掏钱去外面买酒喝。 再一位是宋高宗的亲娘韦太后。韦太后曾经被金兵俘虏到北国将近二十年，绍兴十二年宋金议和，宋高宗跟她母子相见，痛哭流涕，问她喜欢什么，她说好久没喝家乡酒了，宋高宗当即命令“临安府每月供奉皇太后法酒一石五斗，法糯酒一石”（《宋会要辑稿》后妃2之9）。每月佳酿二十五斗，肯定够她老人家喝一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