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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红明 上海《收获》杂志副主编 妈妈家里有一些老物件,比如两口樟木箱,最早是放妈妈宝贝的那些全毛毛线和毛料的,据说樟木箱天然防蛀。后来有了各种橱柜,这两口箱子左挪右挪,找不到合适的位置,终于盖上罩子,退出日常。还有一口黄色的藤条箱,藏在床底深处,小时候我只觉得它可疑,皮箱被开来开去,这藤条箱却从来静静地放在那里。某次我趁父母不在,冒险把它拖出来过,发现里面有一本爸爸被授予军衔的证件,由国防部长彭德怀签署;一套叠得很整齐的军装,黄色的,扣子上镌刻着“八一”两个字,爸爸穿着这身军装拍过一张照片,胸前有“志愿军”的标志。那时候的爸爸,浓浓的剑眉,脸庞棱角还有点圆润,正是青春的脸庞。小时候,隔壁的哥哥姐姐常有穿着没有领章帽徽的军装的,但妈妈从来不让我们拿这件军装出来,于是我就深深记住了那排漂亮的纽扣。 其实我们家从来没有收藏纪念品的传统,爸爸有一床线毯,被我裹着滚过来滚过去,某天他不经意地说,那是他参加游击队时的“卧具”,在广东的山区,露营的时候不知道多有用!妈妈也是听老家的亲戚说过,父亲第一次参加游击队的战斗时,人还没有枪高,在放警戒哨,游击队员紧急撤退时忘记通知他,还是一个本家叔叔看见了,赶紧让他跑掉的。这个场景一经叙述,就变得有些好玩,于是我小时候一直喜欢追问父亲:消灭过敌人吗?父亲从来不回答。只是告诉我,他当时参加的是“启明星团”,第一次战斗是打一个村公所,缴获二十多条枪,队长拿自己的钱出来,请他们吃了一顿炒牛肉,因为他们的队长是地主的儿子…… 直到晚年,父亲的眼睛已经视物模糊,但思维非常清晰,有一天,他对我谈到他的人生选择:那个夜晚,从县城的中学被迫辍学回家,不愿意自己的一生就在放牛中度过,那时在宗族的祖屋里,他读到了很多进步的书籍报刊,也接触到进步的人士,于是某天夜里,他带了两件衣服,毅然离开家,投奔革命……义无反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