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熟了

　　□胡正彬

　　

　　梅子生在六月。六月，正是江南梅子黄熟的季节，梅子的妈妈很喜欢吃梅子，所以给女儿取了个小名叫梅子，梅子爸爸姓黄，梅子的大名就叫黄梅子。

　　梅子生在苏州，长在河南，她父母都是河南人，在苏州打工。他们在苏州没有户口，梅子也就没法在苏州上学。

　　一岁的时候，母亲就把梅子放在老家，又去苏州打工了，梅子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初中毕业，梅子没考上高中，不是不努力，确实是技不如人。老师说：上个技校吧，学门手艺。爸爸说：算了吧，上完技校还得打工，还是省点钱吧，女孩子，初中毕业就不错了。

　　梅子不怪父母，要怪就怪自己，父母也有难处，爷爷奶奶都老了，都有病，常年要吃药，梅子还有个弟弟，才上小学，家里花钱的地方多，父母还要攒钱为弟弟盖房子、娶媳妇。女孩子，怎么着都能嫁出去，男孩子要是没出息，家里又没钱，连媳妇都找不到，不是重男轻女，是社会现实，把梅子放在父母的位子，梅子也会这样做。

　　初中毕业，梅子就来到了苏州，跟父母一起，在一家模具厂打工，一打就是十年。十年的江南生活，已经把梅子熏陶成一个标准的江南女子了，不仅长得高挑白嫩，还会说一口糯软的苏州话。

　　现在，弟弟已经上了高中，家里也盖了一座三层小楼，梅子也有对象了，谈了好几年了。对象名叫王群，也是来自老家的，还是个大专生，跟梅子一个厂子工作，人家有文化，是个技术员。有文化就是好，梅子干了十年，还没人家干五年的工资高。

　　王群很爱梅子，自己工作干完了，也不回去，留下来替梅子加班。两人都二十六了，都到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年龄，梅子也很喜欢王群，想跟他整天黏在一起，为他洗衣做饭，替他分忧解愁，可是，父母就是不同意梅子结婚，原因很简单，没达到老家女孩出嫁的条件。

　　老家嫁女的条件，归纳起来就是一句话：一动一不动，外加“万紫千红一片绿”。一动，是指一辆小轿车，一不动，是指一座房子，但不是乡下的房子，是县城的房子，乡下的房子，再好都不行，像梅子家那样的三层小楼也不行，县城生活方便啊！

　　房子，王群已经在县城买好了，三室一厅，五十多万，贷款买的。车子也好买，十来万的车子，首付几万就能提到车。问题是，养车子要花钱啊！两个打工的，天天加班，要车子有什么用？妈妈说：没用也要买，人家嫁女儿都有，咱女儿又不比人家女儿差。王群说，买，结婚时一定买。

　　但这“万紫千红一片绿”，就是钱。红的指一百元的人民币，千红就是一千张，合计十万块；紫的是五块钱一张的人民币，万紫就是一万张，合计伍万元；绿的是五十元的人民币，一片绿，没有说多少张，多大一片……这是个活口，女方说了算，一小片，最低一万，一大片，那就没准了。反正，老家的行情，万紫千红一片绿，最低十六万。

　　在梅子的眼里，母亲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怎么就这个彩礼钱，不能通融呢？梅子跟母亲商量：咱先欠着好不？结了婚，我们慢慢还。母亲说：不行，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面子的问题，我跟你爸爸都是要面子的人，村前村后，比咱家穷的有，比咱家富的也有，比咱家女儿丑的有，比咱家女儿俊的也有，都是这个规矩，咱就这一个女儿，不能让人家轻看了。

　　梅子说：你这不是卖女儿吗？妈妈叹了口气：你这样说，妈妈也没办法，你弟弟还在上高中，你一出嫁，全家又少了一个挣钱的。爸爸妈妈年纪大了，也不比当年了，手头也慢了，加班也加不过年轻人了，咱家在县城也没房子，你弟弟上大学得十几万，将来娶媳妇，也是这个规矩，到那时候，我们这一把老骨头，砸了卖了，也值不了几个钱了，你不能看着你这个唯一的弟弟打光棍吧！

　　梅子说：结了婚，我跟小王还可以帮弟弟的。母亲说：结了婚，你就是人家王家的人了，他们家，上有老下有小，还有一个弟弟，也不好过，哪能指得上你们。

　　今年的梅雨，比往年来得多，一下一整天，一连好多天，下了班睡完觉，梅子哪也不想去，一个人坐在窗下看落雨，小王冒雨给梅子送杨梅来了，说：新摘的，甜得很，赶紧吃。

　　梅子不想吃，愁眉苦脸的，小王问：咋啦，哪里不舒服？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梅子说：嫁个人怎么这么难？这都什么年代了……

　　小王说：嗨，都怪这雨，把好端端的一个宝姐姐下成了林妹妹，只要咱们好，结婚早两年、晚两年有什么关系，昨天老板说了，我干得不错，还要给我涨工资哩，不出二年，保证能攒够“万紫千红一片绿”，圆你一片孝心。

　　梅子笑了，拿起一个梅子，剥了皮，咬了一小口：嗯，真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