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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禾火炒泥螺

来源:羊城晚报     2020年10月11日        版次:A07    栏目:    作者:张淑清

    

  □张淑清

  

  烟雨江南,一拱月牙桥,轻轻莲叶动,塘内自有数不清的泥螺。而在东北,泥螺家族更喜欢在辽阔的稻田间生息繁衍。小时候,家里种着五亩稻田,田里禾苗伫立、枝叶开始分杈拔节时,泥螺也到了繁殖高峰。

  六月中旬前后,白昼日头很毒,泥螺躲在水草里不肯出来,要待到月亮悬挂半空,大地褪去一天的炽热,蛙鸣起伏有致之时,泥螺才会懒懒地从睡梦中醒来,在稻田内游弋。此时母亲便会带着我和弟弟,小心翼翼地走进田里去抓泥螺。泥螺一旦被手电筒的光射着,立即动弹不得,像听了唐僧念的紧箍咒。母亲吩咐我支好手电筒,让弟弟提着木桶,她把一块旧纱窗网慢慢沉入水下,形成一个筒状,然后用脚驱赶泥螺到筒里,不到一小时,就摸上来半桶。

  打道回府后,母亲将泥螺倒进瓦盆,打来井水,再撒一点大粒盐,加点陈醋,清洗泥螺。洗上几遍后,还要在清水里浸泡一晚上。泥螺壳里包裹着的沙土,不洗干净吃了会硌牙。生活在稻田里的泥螺本身还自带一种腥涩,不驱除腥涩也没法食用。

  清代名医赵立民曾写道:“墙角红梅映碧纱,老了黄瓜,熟了枇杷。银鱼生炒蛋堆花,吐铁无沙,蚕豆新芽。小酌已生老脸霞。吟兴婆娑,醉眼横斜。夕阳影里听鸣鸦,且访农家,与话桑麻。”字里行间都是泥螺的香气。

  村里的人家大部分都爱炒泥螺。在铁锅里煮沸水,放入泥螺煮到六分熟,捞出,再在锅里烧油,放入葱花、蒜泥、自家酿的大豆酱、少量红辣椒,与泥螺一起爆香后,再加些许汤水,盖上木制锅盖,焖上十分钟。注意先用急火,后改慢火。这样的操作下,泥螺才肉质鲜嫩不硬。焖田螺的同时,在锅边通常还可以贴一圈黄隆隆的苞米面饼子。水不能多了,多了削弱了泥螺的鲜美,少了则喝不到原汁原味的营养汤。

  荒年日月的,能大快朵颐吃上一顿母亲的辣炒泥螺,就像过节一样。尤其是柴禾火、大铁锅炒出来的田螺格外美味。佐料不足不打紧,有大豆酱、豆油即可。每次吃泥螺,父亲必倒上一杯散白酒,撸起袖子,一口酒,一口泥螺。吃泥螺,有的人要用马蹄针挑起肉吃,而我和弟弟照着父亲说的,只用舌尖一卷,嘴一吸,泥螺肉就顺从地滑到唇齿间。咀嚼起来,像一截有嚼头的橡皮筋,还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加上淡淡的辣,一家人很快就吃得满头大汗。父亲喝了小酒,话匣子就打开了。父亲高兴,母亲脸上也多云转晴,一家人都喜滋滋的。这大致要感恩这稻田圈养的泥螺,使平淡无奇甚至枯燥乏味的日子,平添了一丝幸福。

  可惜不是每晚都能捞泥螺。没有月亮的晚上就不行,泥螺不出来活动。稻穗耷拉着脑壳时,母亲也断不许我们进稻田嬉戏,怕糟蹋了稻穗。到秋季,泥螺就瘦了,吃起来味道寡淡,不够鲜甜。

  我到外地读书后,寒暑假回家吃泥螺的机会越发少了。人在异乡,对母亲炒的泥螺念念不忘,偶尔和室友在老城根一家田螺店吃了一次火锅田螺,尽管原料充沛,辅以贵重汤料,吃得人大汗淋漓,但始终觉得远不及母亲的炒泥螺开胃、提神。

  新农村建设后,村里搭起一座座草莓蔬菜大棚,原来的稻田不复存在。我家的几亩水田也被父亲承包出去,便无地方去摸泥螺了。只能去镇上农贸大市场里,倒是能堵到小商贩一早从海港码头批发的泥螺,但死贵死贵的,还不是稻田里的泥螺,全是浅海小泥螺。

  我在城市安家后,距离黄海码头近,经常坐公交车大清早去买渔船上刚捞回的新鲜泥螺,再搭乘四十分钟的客车回老家,让母亲用铁锅炒泥螺吃。但不知为什么,我竟再吃不出当年母亲柴禾火、大铁锅炒出的泥螺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