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喝外面的茶

　　□子沫

　　家里的大姑姐清理衣柜，偶然翻出两本相册，不少照片是十多年前，我们带老人去上海玩的时候拍的，那时小孩不过三四岁的样子，仿佛昨日。我轻轻说，照片我拿去保存吧……保存相片，就如同保存一段过去的岁月。

　　对婆婆，好像也谈不上过分亲密，但彼此客客气气，没有红过脸。倒是小孩，跟奶奶感情很深。老人去世，从学校一路赶回来，泣不成声。

　　婆婆年轻时长得漂亮，一脸笑相，到老胖乎乎的，还未开口先听笑声，性子很缓，总被人称为有福气的老太太。孩子小的时候称她为“胖奶奶”，喜欢拍奶奶的肚子，祖孙情深。

　　世事难料，去世前，婆婆已中风八年，生活不能自理，性情大变，像任性不讲道理的小孩子，折腾自己也折腾身边人……最后八年，对她自己来说，其实是谈不上生活质量的。人生一世，尽如人意的少，不完美有遗憾的才是常态，不是吗？

　　那天，我是跟随救护车一路陪她回家的。开车师傅说，经常去全国各地接送病人，最远达新疆，开过三天三夜，两人换着开，人停车不能停，那是人生的另一面，生死挣扎，争分夺秒。

　　此时，婆婆躺在车里的担架上，无知无觉，只听到呼吸机的挤压声。老人最后的愿望都是要进家门的，这是当地的传统。最后一程，送回家，时刻担心进不了家门，大姑姐一路在她耳边轻语。

　　婆婆过世后，去殡仪馆火化，目送老人被推进火化炉，缓缓地，缓缓地，炉门关上，这么近的距离，人生最后一次的目送……在门外等候的数十分钟，抬头看到烟囱冒烟，怔怔望了好久，人最后都是如此吧，化为一缕轻烟，留下一把灰。天空依然湛蓝，无声无息，像什么都没发生。婆婆的遗像，静静倚在一边的壁上，还是笑意吟吟。

　　火化完，车子去墓地，经过一片湖水和荷花塘，很大很大的一片。不远处，群山连绵。车开了几分钟，湖水和荷花还在一路蜿蜒，很是震撼。世间事，人悄然离去，荷花静静开，最后也不过一场静寂。尘归尘，土归土。

　　公婆是合墓的。另一边，躺着五年前过世的公公。此刻，他们终于可以团聚了。夫妻，本该是在一起的。

　　太阳很猛，温度很高，皮肤被烈日烤得刺痛，止不住流汗，衣服湿透，脸晒得通红。大家互相安慰说，总比下雨好，下雨就很麻烦了。

　　认真看几遍墓碑上的刻字，生辰八字、去世时辰、一生简评，都一一交代，人的一生，不过几行字就交代完了。墓碑上的黑白照，是他们40多岁时的样子，面目清朗。旁边刻的是子孙的名字，看到自己的名字，目光停顿了一下。再看过去，邻近墓地，是另一个大家族，大约已到了第四代，一代代子孙名字都刻上了墓碑。读老书的人家，取名有讲究，只记得那家女儿中，有一个人名叫“晚玲”，很好听。

　　葬礼结束，那天夜里，有个简单的“叫茶”仪式，大意是叫逝去的人回来喝杯茶，亲人们口里念叨：“回家喝茶吧，不要喝外面的茶，免得找不到回家的路……”灯下，一遍遍重复，并不觉得这些古老的仪式多余。

　　人类，就是这么一代代过去的，家族分枝发芽，上一代的人，一个个离去或即将离去，送别，不断地送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