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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姜子牙

来源:羊城晚报     2021年02月10日        版次:A10    栏目:    作者:王张应

  □王张应

  周日闲暇,出去钓鱼。

  鱼塘在城乡结合部。一边是机器轰鸣的建筑工地,一边是静谧无人的庄稼地。一块不大的水面,周围杂草丛生。显然,在一个忙忙碌碌的时代,这是一个被时光暂时遗忘的角落。

  水面无人惦记,水里野鱼生存无忧,来此垂钓者也就不用付费。

  那天,我到之前,有人捷足先登。老柳树下,那人头戴长舌太阳帽,安安静静坐在一把小马扎上。

  不远处停放一辆电瓶车。这人可能不是第一回来,好像轻车熟路。我是开车来的,车开不到水塘边,只能停在建筑工地围墙外。

  我也走向老柳树,想借点儿树下荫凉。那位抬起头来,我才看清他长舌帽下的面孔。他朝我一笑,随口一句,你也来啦。这句话听起来舒服,老朋友似的,一点不生分。

  看他脸面,听他话音,感觉他比我年长,该是六七十岁吧,从单位刚刚退休。我随即应和,喊一声老兄好。

  他又是一笑,轻描淡写说,你叫我老兄怕不合适吧。

  啊?那您贵庚?

  你猜猜。

  我看就六十一、二。

  不对。

  六十七、八?我咬牙放胆说。

  不对。

  那就六十四、五?

  更不对。方向错了,调头向上吧。

  您有七十挂零了?

  七十你就别说了,直接跨过去。

  啊?您有八十岁了?

  不是八十岁,是八十多了。

  八十二、三?在七十和八十后面,我刻意先后回避了两个敏感数字,三和四。大约年纪大的人都忌讳这两个数字,七十三和八十四。小时候常听奶奶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接自己去。我奶奶果然是在八十四岁那年,招呼没打一声就去了。

  小伙子,你真不敢说。告诉你吧,我今年八十又八。他还是一笑,笑得风轻云淡,眼前水面上波澜不兴。

  哇,真看不出来啊。老爷子,您过得这么好!我服了他,他叫我小伙子似也应该。虽然好多年没人这样叫我了。

  我也坐下来,挥竿抛钩,开始钓鱼。我和老爷子离得很近,中间只隔一棵老柳树,一个在树东边,一个在树西边。

  彼此静默。不敢高声语,恐惊塘中鱼。

  同一块水面,位置邻近,钓鱼效果却大不一样。水里的鱼,好像有点欺老不欺少。不到半个小时,我就拉起三条鱼。还都不小,半斤左右,有鲤鱼,有鲫鱼,还有鲇鱼。老爷子那边一直没动静。刚才从他身边走过时,看见他小马扎旁边小红桶里仅有清水没有鱼。这会子,那桶里仍然清水依旧。

  最是令我佩服,老爷子一点都不为身边环境所动。他钓鱼时,目光直视水面,我在他身边一而再、再而三拉起鱼儿,他竟不扭头看一眼,一束羡慕的眼光都没给我。

  敬佩之余,我心里有些好笑。心想,老爷子,您是姜子牙再世吗?您泡在水下的鱼钩莫非是个直钩子?

  我心里对老爷子反复捉摸时,老人家那边有了动静。他提起钓竿,鱼线底端挂着一条寸长小鱼。相隔不远,我没看清那条眼睛长在尾巴上的鱼,到底是条什么鱼。但我终于明白了,老爷子放在水里的鱼钩,不是直钩子,也能钓起鱼。这下子,老爷子身边小红桶不再寂寞了。

  谁知,老爷子根本不在乎他身边小红桶寂寞不寂寞,他把钩上小鱼摘下来,胳膊一抡扔进水塘。小鱼从哪儿来,又回到哪儿去了。

  我猜想,这老爷子胃口好大,他看不上那条小鱼,希望有大鱼上钩。

  想到大鱼,果真有大鱼上钩。老爷子手中钓竿弯成一张弓,那条鱼半天不出水面。老爷子有耐心,他并不硬拉鱼竿,而是平移鱼竿,将鱼拖到水岸边。

  老爷子左手提竿,右手拽住钓鱼线,顺着鱼线摸到底。原来上钩的是一条金丝鲤,好大,该有两三斤吧。老爷子从鱼嘴里摘下钩子,双手捧起金丝鲤,如同欣赏一件艺术品,反过来,调过去,将鱼全身看了个遍。

  随后,老爷子双手先下沉后上扬朝前一抛,那条金丝鲤便“噗”的一声落到水面,尾巴一摆从水面消失。我在一旁越发看不明白,老爷子是在钓鱼吗?

  走啰,回家给岳母烧饭去。老爷子收起钓竿,倒掉小红桶里清水,折起马扎,放进红桶里。

  您岳母高寿?我在一旁实在忍不住,问眼前这位八十八岁老女婿。

  你再猜猜吧。老爷子仍旧淡淡一笑,笑得像个谜。

  我哪猜得出。一般而言,八十八岁老女婿,岳母该有一百多岁吧?

  怪人。他又一次让我想起姜子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