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实 2月9日,最后的“七月派”,朱健先生去世了,读过他的诗的人,都会怀念他,追思他。 追思他的什么呢?追思他写的那些诗。那些诗从心里涌出,自然而然,水到渠成。他写不是为写而写。他写是他不能不写。他是一个真正的诗人,而非被诗写着的人。 朱健先生的诗很多,曾经出过《朱健诗选》,但要说,却非一下说得清,我们只能说主要的,说最能够代表他的。 回想他写的那些诗,我想到的有三首。我觉得这三首应该能够表现他,能够代表他的诗,以及他作为诗人的人生。 第一首当然是《骆驼和星》了。这首被胡风称赞为“从一个深沉的胸怀里成长出来的故事”足以代表他的青年。这首诗二百五十多行,真是可遇不可求,不年轻写不出。它的想象那么神奇,它的语言那么瑰丽,它的节奏那么和谐,是酒神和诗神的天赐。这首诗写于一九四四年。这一年,朱健二十一岁。 第二首是《在密西西比州,在美国》。这首诗代表了他的中年。这首诗虽可求可遇,但那深沉依旧难得,还有从那深沉之中所生发的伤痛悲悯,简直叫人透不过气,使人感到会要窒息,不反抗就活不下去。这首诗写于一九五六年。这一年,朱健三十三岁。 第三首是《上帝死去以后(片断)》。这首诗代表了他的老年。这首诗有八十多行,却是一篇未完之作,作者标明只是片断。然而,就是这些片断,也让我们惊讶地看到已经迈入老年的朱健,居然“返老还童”了,竟然还是那样年轻,那样清亮,那么激动地喷薄而出。这首诗写于一九八九年。这一年,朱健六十六岁。 我们之所以追思朱健,就是因为他写了这些诗,写了这样的一些好诗。 朱健是一个好诗人,一个内心满怀着爱而且是大爱的好诗人。他的诗是个人的,也是他的时代的。所以,我们追思他。 下面,就让我们看看我说的其中的第二首,《在密西西比州,在美国》—— 报纸消息:在芝加哥,数以千计的黑人在昨晚和今天清晨,挤满了一家殡仪馆,要看一看一个十四岁的黑人孩子被打烂了的面孔。这个孩子是在密西西比州被杀害的,因为人们硬说他向一个白人妇女吹口哨。 在密西西比州,在美国, 发生了这样一件事—— 我说的是小埃米特·路易斯·蒂尔, 说的是他的破碎的脸和冰凉的尸体; 我说的是这个黑人孩子曾经活着, 是妈妈心疼热爱的宝贝儿子; 我说的是这个孩子活着,他就会长成一个大汉子, 到匹茨堡去炼钢,到加里福尼亚去挖煤; 也许,到莫斯科大剧院去扮演奥赛罗, 也许,开着大轮船来到上海、天津…… 但是,他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他不能再长成一个大汉子了。 妈妈呀,你不该让他走出芝加哥到乡下叔叔家里去做客, 你不该让你的儿子走出家门,离开你的怀抱; 婶婶呀,你不该让你的侄儿到处乱跑, 你不该让他在小河里游泳又爬上树梢; 小蒂尔呀,你不该大清早迎着朝阳, 吹呀,你不该吹那么明亮的口哨…… 笑嘻嘻的小蒂尔,胖油油的小蒂尔, 黑煤球样的小蒂尔,龇着白牙的小蒂尔, 妈妈疼爱的宝贝儿子呀, 美利坚合众国怎么忍心在你身上下刀?…… 妈妈给小蒂尔换上新洗的衬衣, 妈妈在孩子破碎的脸上亲了又亲; 妈妈不哭,妈妈不准在孩子脸上盖东西, 妈妈说,让人们看看他们把我的孩子弄成了什么样子…… 妈妈,全世界都看到了你的儿子破碎的脸, 都知道在密西西比州,在美国,发生了什么事。 而你儿子的冰凉的尸体会愈来愈沉重, 有一天会压断杀人的种族主义者的背脊…… 1956年春,写于长沙司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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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七月派”朱健先生
来源:羊城晚报
2021年03月16日
版次:A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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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