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文化

　　□赵艳

　　颜妮加完班回到家，屋子正乱，孩子哇哇地哭。她心急火燎地丢下手里的东西看去，娃娃在婴儿床里蹬着小手小腿哭着，卫生间水声哗哗，婆婆在里面。

　　果然婆婆正在洗衣裳，看媳妇进来，笑着说，这娃又尿裤子了，换了干净的，在闹着要抱呢。

　　颜妮说，娃就是累人，您歇歇吧，我来洗。

　　颜妮在一家公司负责财务，工作很忙，老公是大学同学，孩子今年刚两岁。两口子都是”白骨精”（白领、骨干和精英），老公经常出差，有了小孩就把老人接来带。家庭条件是颜妮这边优越，父母都是高知。老公农村出来，他爸早逝，婆婆一手带大，吃了很多苦，农村妇女培养出一个名牌大学的儿子，委实不易。颜妮和老公谈恋爱时就知道他的家庭情况，两人还是情投意合组建了小家。婚后，婆婆一起住，帮忙买菜煮饭、卫生清洁，全职家政。

　　颜妮把孩子哄停了哭，看他抱奶瓶喝得吧嗒吧嗒，心里踏实了。回转客厅，看到先前扔地上的口袋绽出一小摊黑粉，是自己一着急没轻重，袋子摔破了。

　　婆婆洗完衣裳出来，看地上脏污，说，哎，黑豆粉撒了呀？我去拿拖布。

　　颜妮一听笑了，说，妈，不是黑豆，是我刚买的面膜粉，你看包装写着嘛，中药做的，我脸上就爱长痘痘，休息也不好，好黄，用这个敷敷看好点不。

　　婆婆说，给我看也看不懂，识字不到一箩筐。又心疼地说，你是熬夜熬的，读恁多书，管恁多事，哪能不累。娃娃交给我，保你们放心！颜妮心里热乎乎的，这样的婆婆少有。又略有遗憾，啥都好，就是文化太低了。她恋爱时，自家妈叹息地说，以后怎么带娃呢，我要不是隔你太远、身体又不好，就来给你带孩子。

　　颜妮说，没事，孩子三岁就可以上幼儿园了，有老师教。

　　但启蒙阶段很重要，你刚会走路我就教你画画了。母亲说。

　　人家也培养出了优秀儿子，你女婿不就是这样带大的？颜妮说。

　　哎，年代不一样了，不能输在起跑线哦。我帮你急，你倒还没事人似的。母亲有点不悦。

　　颜妮打圆场，说，母亲大人说得对，我会注意的。这小插曲过了，颜妮和老公结了婚。

　　这天的面膜被说成黑豆粉，颜妮一笑过后，也有点想法，孩子已经两岁了，会不会受影响，少见识啊？她不免对婆婆来了一句，妈，你当年怎么不参加扫盲班？

　　婆婆一愣，说，也想啊，可那时太累，一个人带娃，要挣工分，太多事，就没有参加。颜妮说，幸好您儿子厉害，自学成才，佩服呀！这是真心话，她说完就忙自个的事去了，留下婆婆在那里，脸上的尴尬，她没有看到。

　　地上那一摊“黑豆粉”被反复拖过，没有一丁点痕迹。婆婆清洗完拖布，揉着佝偻的老腰去抱孙子了。颜妮出来，看地面整洁如新，说，妈，以后扫地不用人工，上次买的机器人性能不错，把您解放出来，没那么累！

　　不用，我习惯了，那玩意儿扫不干净，里屋传来这么个的回答。我哄娃睡觉了啊，婆婆说。颜妮摇摇头，哎，婆婆执拗，不接受新鲜事物，也跟文化太低有关系，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啊。感叹一声，她埋头做报表。面膜粉也没时间敷了，明天不加班再说吧。

　　第二天她回到小区比平时早点，想起有两个快递，先去拿。小区设立快递超市方便多了，就在门口。包裹很多，横七竖八堆着，门外太阳正好，有几把椅子都满座。经营超市的是个退休大妈，喜欢说话，座上客都是婆婆大娘，有共同语言。颜妮讨厌张家长李家短，品头论足，上了年纪的没文化碎嘴小市民。

　　有个老阿姨抱着孩子背对着她，旁边的人逗着，说，你真会带娃，白白胖胖好可爱，儿子媳妇肯定高兴。

　　呵呵，是啊！他俩一个学校读书出来的，媳妇比儿子还厉害，研究生毕业！人也好看，对我挺好。声音很自豪。有大妈羡慕地说，有福气！我那个没法比！

　　哈哈，我得回家喽，娃娃要喝奶了。那个声音说，你们玩，我下回又来。

　　颜妮无语。她听出背后赞美媳妇的“老市民”的声音了，是自己的婆婆！有点不欢喜她碎嘴，自己家事干嘛要抖落在外，这也是没文化的体现。但一刹那批评了自己——你这么想，难道就很有文化？！

　　老人怀里的娃转过身来，看见颜妮，双手张开咿呀，要妈抱。颜妮双手打开来，笑眯眯地说，妈妈抱！

　　婆婆回头看见颜妮，神色尴尬，她没事爱在这里说说话，但也知道媳妇是不喜欢的。

　　颜妮拿了包裹，说，妈，今天太阳好，好好晒，我先把娃抱回家洗澡，您歇歇，再摆摆龙门阵吧。

　　婆婆说，不，你给娃娃洗澡，我去做饭，今天做老家的伙食，好吃呢！

　　她们一边争执一边离开，娃娃咯咯笑。大妈们赞道，真不像婆媳，跟母女一样！

　　路上婆婆透露个小秘密，说，媳妇呀，我其实也想用那“机器人”呢，就是不识字，不知道咋用。

　　颜妮说，没事妈妈，我回家就教给你。以后啊，有空闲就教你认字，我来当扫盲班老师。

　　好啊！婆婆高兴地说，对着手舞足蹈的小孙子说，以后奶奶和你一起上课，用心听你妈妈讲！

　　回去路上夕阳灿烂，映照一家温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