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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航（油画） 曾松龄 |
□周天红 海。男人走进这座城市，第一眼看到的是人山人海。 老板说，你能干点什么呢？一个男人要没有一点吃饭的本事，这人海茫茫，转眼就把你淹没得无影无踪。 男人说，我什么都能干，挑的抬的扛的，轻的重的压肩膀的，还有那铁的砖的熬夜不歇的，都能拿得起。 老板说，我这里暂不缺苦力，只需要脑袋瓜子灵光的。 老板看着男人一脸真诚加老实，站起身来，派活了。男人干起了推销员。男人干得很卖力。只是在第三个周的星期一，刚走到单位的大门口，男人再一次被淹没在了人山人海里。老板跑了。老板拿着钱跑了。入股想分红的，要货款要结账的，要东西要工资的，像潮水一样涌来，把大门围堵得严实实。男人紧缩着身子，是从人缝缝里挤出来，才走脱了人。 男人一口气跑到海边。 海是这座城市最美的风景。看海，是男人从小最美的愿望。父亲常带着男人砍柴、卖货、挑东西、爬山。每次到山顶，男人总爱问父亲，山那边是什么呀？父亲说，是海呀。男人高兴得直跳脚，看海，我长大了一定要去看海。当海第一次出现在眼前时，男人感觉心里有些堵。准确地说，男人有些无所适从。 “这点事儿就搞得你无所适从，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呀？”女朋友小雯说。“你还想娶我呢，你有车有房吗，一个屁股落脚的窝都没有，连大海里的一粒沙都不是，还不努力干点事儿，你就是被大浪淘走的第一粒沙子。大海再宽，我们也要做浪花一朵。” 小雯的话，像一个几丈高的浪头，打得男人晕头转向。小雯说，一个男人在城市里打拼，找不着方向可不行，跟着我一起卖房吧。 只要肯努力，吃得苦、会来事儿，帮人卖房的总有一天也能在这个城市里买房。看着那些人来人往像浪打沙滩一样的顾客，男人突然想起女朋友小雯的那些话。小雯的话说得男人热血沸腾，成天总有一种浪高千尺也要勇立潮头的狠劲。男人对房子的事儿了解不多。自己老家那房子，东墙头都歪了，要不是父亲忙活了大半个下午，还搭进去了半条腿，早垮了。房子是男人心里的一块伤疤。卖起房来，男人却是认真的。主动找客源，见人就拿名片，再扫扫微信，顾客来了，端茶递水介绍情况口干起血印子了都不停一下。 男人真的不敢停，得一句一句耐心解释。 可是没多久，男人打小雯的电话，打不通。小雯的电话一直打不通。从此，在这座城市，男人再没见过小雯一面。还女朋友呢，把男人坑惨了，能算得上是朋友就不错了。 男人坐在海边，面朝大海，海天一线。男人想起中学课堂上那个高鼻梁上架着一对啤酒瓶底儿一样眼镜的老师讲过的话，大海是宽阔的，平静时能包容一切，潮来时能吞没一切。男人想笑。那位老师最后只是终老大山深处，都没亲眼见过真正的大海。他要是能看到书本以外的大海，也许，还会加上一句，水无常形，大海还是无情的。 一直以来，男人把那个叫小雯的女朋友看做是这座城市最可亲可近可信的人。两颗同样漂泊的心，一起拼搏过，一起醉过，一起甜言蜜语花前月下过，还想着如何能一起走向未来和永远。这些又能算得了什么呢？只是在金钱与利益面前，一切都像一朵浪花，最后被击得粉碎，了无踪迹。 男人想踏踏实实干点事儿，至少要对得起他从小就想看到的大海。 城东头那家厂子，男人干起了烧锅炉的事儿。能烧锅炉也好呀。没有多少文化，只有一身蛮力，身无分文，能吃口饱饭就行。 一个烧锅炉的，能准点上班准点下班，老板怎么就发现了他呢？老板说，兄弟，你能脚踏实地把每一件小事儿干好，将来大有前途。 老板真把他当兄弟了。老板也是来这座城市闯荡的，闯了好些年，才有了这厂子。有老板关照着，男人一路真是前途光明，干着干着又提拔一下，像那潮水一样，一波接着一波的。 可是一个好好的厂子，怎么说垮就垮了呢？男人望着大海，心里像潮水拍打岸边礁石，七上八下的。 女人说，那个厂子没法不垮。 男人转过头，看了身边女人一眼。 那个厂子，牌子挂的是一个保健品厂。其实，生产的是啥保健品哟，都是骗人的货。成天一帮人组织大爷大妈奶奶的去上课听课，讲什么保健长寿秘方，还不是为了推销产品。发鸡蛋，也只是给点小恩小惠引诱人上钩。再说，生产的那些产品，说是什么高血压高血脂糖尿病都治得好，能包治百病。真要是吃了，不把人吃出病那就是万幸。生产假药呢，天海不容。 男人说，我一路走着背世运气，你怎么会看上我喜欢上我呀。 女人说，忘了呀，这一路走来，你每次遇事儿时，都是我陪着你来看大海。我从小生长在小渔村，父母出海打鱼是常有的事儿，有时十天半月才回来。孤单的时候，我就看着大海，等父母回来。当他们驶着渔船从天边归来的时候，总给我希望，天再远，海再大，有希望就不孤单。 男人说，希望有时比海还渺茫呢。 女人说，不会的。只要踏实干，什么都会有的。你不是把一家擦皮鞋摊子干成了那个品牌在这座城市的总代理，还兼着一家鞋油厂的技术顾问吗。这希望，不就在眼前？ 男人站起身来，轻轻地捡起一坨石块，顺着海面使劲甩了出去。海面瞬间漂出一串浪花。 女人说，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人相信你会成功，那一个是你，另一个呢，肯定就是我。 男人面对大海，突然高喊了一声，是吗？我想海知道。 海天一色，男人和女人走在海滩上，一双脚印并排着伸向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