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乒乒乓乓五十年

来源:羊城晚报     2021年04月27日        版次:A11    栏目:粤港澳大湾区文学征文大赛作品选登    作者:黄维樑

    

  □黄维樑[香港]

  

  近年我经常打乒乓球。在深圳的福田,五湖四海的球友,包括有时从香港过境来参与的,青壮中老年都有;球室在小区里,乒乒乓乓嘻嘻哈哈的欢愉声音,每天从下午到黄昏起伏奏响着。4月初某日,乒乓嘻哈之际,我忽然想起五十年前的一件大事。话说在日本的乒乓球国际大赛进行期间,一美国球员“上错车”引发了一个友好事件:美国乒乓球队接受邀请,到北京与中国队举行友谊比赛。国与国之间“破冰”之旅来了,时为春暖花开的四月;我当年在美国读书,想象半个地球之外北京“乒乓外交”的盛况。

  中美凭乒乓破冰之事诚可纪念。果然,4月10日那天,内地和香港很多媒体都回顾历史,乒乒乓乓的珍贵镜头在屏幕重现,年迈的中美历史人物忆述年轻时“美丽的错误”。

  对我来说,“乒乓外交”的盛事过了一年即在1972年才出现。同为四月,礼尚往来,中国队应邀到美国密歇根州作友谊赛。借用散文家张晓枫所说的,“我在”现场了。我深造所在的哥伦布市俄亥俄州立大学,台湾和香港来的留学生有四五百个,大家感奋之余,组织、出动多部汽车直奔数百公里外的密州,亲睹中国队的风采,亲近陌生的年轻同胞。我们是啦啦队,但其实不用加油、打气;中国的乒乓高手,和美国小将比赛,要赢就赢,要输就输,一切运诸掌上。

  我们浩荡出行,国手的绝技令人叹服,人人鼓掌喝彩不绝,一种民族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大家顺便游览湖区风景、探望密州大学的学友;湖滨烟花迷蒙,春色宜人,说不尽的良辰美景。国手们轻松表演,赛后参观密大校园,一开眼界;又参观底特律汽车城,再开眼界。

  美国和加拿大之间有五大湖。美国这边,伊利湖和密歇根湖之滨,矗立着几个大城市,包括芝加哥和底特律。我读中国现代文学,对密歇根湖的兴趣最大,著名的小说和诗都提到这个湖,笔墨间弥漫着伤感的家国情怀。

  白先勇1964年发表《芝加哥之死》,其主角吴汉魂苦读六年,获取学位后万念俱灰,把所在地密歇根湖边的芝加哥看成个“埃及的古墓,把几百万活人与死人都关闭在内,一同消融,一同腐烂”。郁达夫小说《沉沦》中的留日学生,发出怨恨国家积弱的心声后要跳水自杀;白先勇笔下的主角也决定轻生,小说的结尾是:“吴汉魂,中国人,卅二岁,文学博士……1960年6月2日凌晨死于芝加哥,密歇根湖。”读者会惊讶于白先勇对人名、地名、时间的精准交代,仿佛是要告诉读者,这是新闻报道般的真人真事,是真确的悲剧。

  余光中1966年在湖区一大学书写、后来成为名诗的《当我死时》,有比《乡愁》更为浓烈的乡愁: “当我死时,葬我/在长江与黄河之间/枕我的头颅,白发盖着黑土/在中国,最美最母亲的国度/我便坦然睡去,睡整张大陆……”。写此诗时,余光中才38岁,就想到身后的大事。夏志清所说的现代作家“感时忧国”之情,此诗沛然流露:异国游子,心情冷透了,他“曾经/在冰冻的密西根向西了望/想望透黑夜看中国的黎明/用十七年未餍中国的眼睛/饕餮地图,从西湖到太湖/到多鹧鸪的重庆,代替回乡。”当时诗人离开祖国大陆已经十七年了。

  当年的乒乓之旅,没有包括去芝加哥;余光中写诗时所在的卡拉马如市,也没有去参访。无论如何,观看中美乒乓友谊赛,想念白先勇和余光中的作品,都藏着游子赤彤的中国心。近日追忆逝水年华,忽然发奇想:明年赴美重游春水漫漫的湖区,在文学“现场”怀古,在密大乒乒乓乓,顺道看看比起内地或已“落后”的底特律汽车城。

  五十年来,世局不常。国与国之间,外交可培育乒乓之友谊,也可导致兵戎之交锋;唉,世局的起伏输赢兴衰变幻有甚于棋局。我自己为了锻炼为了健康而乒乒乓乓也有五十年了,和来自不同地方的球友在一起,一直都是嘻嘻哈哈的。国与国之间贵在有铿锵和谐之声,乒乒乓乓就够了,但愿乒乓交谊美好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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