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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笼在潮汕地区不仅有照明和观赏两项功能,还是祈福用具和门户的标志

竹灯承忆:“写”出美好愿景

来源:羊城晚报     2021年05月13日        版次:A11    栏目:    作者:张嘉元

     潮州广济门旁天后宫门口少见的图绘灯笼

     做灯笼的工具

     把竹竿劈成柔软的竹条

     一只二何灯笼起完花,陈师傅把竹条散开

     灯笼主体编完,准备收花

     写灯笼,每个笔画都要反复涂刷

  

  文/张嘉元   图/杨弘迅

  

  潮汕灯笼,并不是前美村所创,也不是前美村所独有,在潮州的潮安、汕尾的海丰,都零星地分布了几个“灯笼村”。然而,把现在仍在制作灯笼的师傅加在一起,也超不过一百人。据当地人考证,做灯笼的工艺于乾隆年间传到前美村,至于这门手艺来自哪里,有人说是从不远的潮州学来的,还有人说是从福建带过来的。可以肯定的是,潮汕灯笼最初是跟着一拨又一拨潮汕的中原祖先们一路南下,一路演进,最后以现在的面貌出现在了这里。前美村的灯笼是潮汕灯笼的代表,而灯笼也成为记录和承载前美村甚至整个潮汕历史记忆的载体。

  

  一门面临失传的手艺

  

  前美村在广东的东北,夹在汕头和潮州中间。村口前面是一条公路,交通非常方便,在汕头市区几乎任何地方都可以搭上103路公交车直接来到这里,一路上都是工厂和店铺。从村子中心走路去最近的隆都镇也不过二十多分钟,所以前美村绝对算不上是什么偏僻落后的地方。

  已经五十多岁的陈宝华,算得上是前美村里目前不到二十位灯笼师傅中的少壮派。

  陈宝华十几岁就开始跟着祖辈学习这门手艺,因为“年轻”,普通话又比老一辈们说得好一些,来前美村寻找灯笼的人都自然而然地会和他交上朋友。从报纸到电视,每年他都要在大小媒体露几回面。但在被问起这些报道对这门面临失传的手艺有没有帮助的时候,他只是半低着头轻叹道:“没……没……”

  现在来他这里订灯笼的,仍然是以本地的村民、祠堂、海外的侨民这些和前美村或潮汕文化相关的人为主。在当地没有大批订单的时候,陈宝华还是会骑着车,到附近的村镇走街串巷叫卖灯笼。他的儿子,没有继承这门手艺,选择了读书离开农村,在中山的一家医院做外科医生,一直想接他们老两口去城里生活。但他想趁还做得动,在老家多做一点灯笼,去城里的事就搁置了。

  

  百根竹条编成灯笼骨架

  

  陈师傅带我走到池塘边,捞起一捆浸泡在水里的竹竿,把竹筒里的水倒净,挑了根一米多长、像药瓶盖那么粗的,用水里外漂了几遍。这样一根竹竿,可以做两只足球那么大的灯笼。

  回到家,用刀褪去已经泡软的竹子表皮,把竹竿竖着劈成了十六份,每一份又切分成十六根用来编灯笼骨架的竹条。起花的时候,四根竹条并做一股,密密地编成一寸多宽的圈。这样的灯笼大概要用上一百二十根竹条,要是做大灯笼的话,三四百根几米长的竹条都打不住。起完花,散开竹条,里外一翻,灯口就做好了,紧实的灯口泛着油光,让人特别有安全感。

  编灯笼骨架的过程,并不是我们想象中传统手工艺那样,充满视觉化的精工细作。只见陈师傅两只手中各握着一把竹条,右手从左手里挑几根过来,左手又从右手中挑走几根过去,就像一台按照事先设定好程序工作的传统织布机那样,只需把原料输送进去,就能不停地纺出成品。

  就这么转了几圈,再重复一遍收花,骨架就完成了。再用手捏压几下或是横穿几根硬一点的竹条进去做龙骨,把灯笼坯子固定成想要的形状。做好的灯笼骨架,放到盛满米汤的大盆里翻滚几圈,上好了浆,再把事先按灯笼形状裁好的丝纸拼贴起来,粘在上面刮平、晾干,一只潮汕灯笼的半成品就做好了。

  潮汕灯笼的挂法与这边的习俗一样,每隔一座山、一条河,都会发生变化。现在前美村的灯笼名声在外,前美式也就逐渐成为潮汕灯笼的标准。在这里最常见的是成对挂在住宅、祠堂和庙宇门口的圆形灯笼,叫大何灯笼。和大何类似的还有种叫做大柿灯笼,因上下收口时向灯腹里凹进去一块而得名,像柿子一样,所以叫大柿。从大到小叫做大何、二何、三何、四何,大柿、二柿、三柿……一般家里门面小的就挂小一点的,祠堂、寺庙的门面大,就挂大一点的。大布、八寸、尺足这些椭圆形的小灯笼都有固定的尺寸,一般都在游神赛会、拜老爷或家里添丁的时候拿在手里或挂在杆子上。

  

  充满仪式感的“写灯笼”

  

  家家户户都在门口挂着写有自家姓氏的灯笼,祭天、祭祖、庆典喜事也少不了祈福灯笼。

  陈师傅拎出颜料桶,抱着灯笼坐在小板凳上,开始了充满仪式感的环节——写灯笼。他写的是一个本家陈姓的灯笼。陈是前美村最大的姓氏,所以正面写着“陈”字的灯笼也是最常见的。陈姓灯笼的背后,一定要写“颍川世家”或者“忠顺世家”,李姓的灯笼要写“桃坑世家”,林姓的灯笼要写“九牧世家”,背后的这些文字,代表着每个家族的身世和历史,绝对容不得乱写。

  与其说是在灯笼上写字,不如说是在上面涂字,因为表面的弧度和丝纸的吸附力有限,每一笔都要反复地填充涂抹,在涂抹中不禁就会去思考颍川在哪里,忠顺又是谁。

  “颍川世家”里的颍川是中国陈氏的发祥地,属于现在河南的禹州。早在唐代由于战乱,其中一支浩大的部族南下到了福建,后来他们当中又有人继续南下,来到潮汕。颍川世家让这里的陈氏后人记住了宗族的源头。

  “忠顺世家”里的忠顺,是指北宋初年,携漳州、泉州归顺朝廷的陈洪进,忠顺是他的谥号,他的后人在元代落户潮州地区,于是就有了“忠顺世家”这一族系。很难说现在整个前美村的陈姓是否都出自忠顺世家,但是灯笼上的字让他们生活在对同一段历史的认同之中。

  写完字,再刷上两遍桐油,中国古代移民史中的一个章节就以一种最简单朴素的方式,封存在了后人的生活里。

  

  简单的文字承载历史和愿景

  

  大约就在灯笼手艺传到前美村的同时,另一部以中国东南地区为中心的移民史也拉开了序幕。从那时开始,前美村的壮丁争先恐后地加入下南洋的浪潮中。不久侨批(海外华侨给家乡的信款)就成了前美村的主要经济来源,建宅、修祠堂成了这笔钱最主要的用途。

  村民从明代建成的方形城院永宁寨迁出,向东建了独立门户的下底园,后来有钱有身份的人家又在下底园东边建起连排四合院的新乡,最后在新乡的东边留下了一座建了几十年、到抗战时才草草收尾、有着“岭南第一侨宅”之称的陈慈黉故居。随着新中国成立后这波向东南亚移民的终结,前美村固定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祈福灯笼背面的“财丁兴旺”和“升楹大吉”就记录了这一时期前美村民的美好愿望。

  当地人的生活方式和对宗族的认同感,让这里每个时期的风貌在一次次的兴建和动乱中基本保留了下来。从前美村的最东边走到最西边,就像从村口进来一样,道路一点点地变窄,看到的东西也从陈慈黉故居里面的欧洲地板、波斯瓷砖,变成了永宁寨的残垣中裸露出来的明清老碗。在这里无论怎么走,都像是在历史的管道中或顺流或逆流地穿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