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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

来源:羊城晚报     2021年05月16日        版次:A07    栏目:    作者:范鑫棠

    

  □范鑫棠

  

  每年清明节,我们扫墓时总会去姑妈的坟前烧些纸钱、上香。姑妈生前孑然一身,没有后人。

  姑妈在我心中一直是个很硬朗、很坚强的人。她二十多岁就守寡,孤身一人到香港谋生。记得我小时候,家里很穷,物资短缺。每次姑妈从香港回乡,都挑着一担东西回来。有花生油、有那时我们还很少见到的速食面、饼干、糖果,还有一堆旧衣服。衣服虽然大部分是她老板送的旧衣服,但相对于我们那些100%打着补丁的衣服,还是显得那么光鲜、漂亮。所以姑妈每次回乡,不但是我家,甚至在村里也是件挺大的事。但姑妈好几年才回乡一次。直到改革开放后,姑妈才能一年回来一次,甚至几次。我们与姑妈见面的机会才多起来。

  姑妈对我们几兄弟很严厉,严厉到我有点怕她。她要求最多的就是要我们读好书,说什么“唯有读书高”;她要我们孝顺,说“父母养大你们不容易”。父亲生前曾说,姑妈小时候很聪明、记忆力好,很小年纪就会帮家里去市集卖菜。

  姑妈长得说不上很漂亮迷人,但眼睛很大,看上去端庄大方。据父母说,姑妈二十岁出头时,因抗战爆发,日本鬼子已经到了镇上。奶奶恐慌间匆匆把姑妈嫁给了邻村一个一直身体不好、娶不到老婆的人家。没过多久那人就病死了,当时姑妈才二十多岁。我一直不理解她为什么不再婚,后来听她发牢骚,才知道她觉得自己命苦、克夫,不想再拖累人。那个年代,我们乡下广东三水许多人因生活困难到南洋谋生,不少夫妻都是天各一方或早早就阴阳相隔,乡下那些弱女子,哪敢再作他想,不少人都与我姑妈一样守寡终生,要么就自梳不嫁。现在我们乡下还有这样的一群老人,只是随着岁月流逝,她们的人数在渐渐减少。

  接触多了,我发现姑妈是刀子嘴、豆腐心。有一次姑妈回乡,我当时已经毕业分配到广州工作,她要我到广州火车站接她。当我离开单位大院准备去火车站时,却听到有人在马路对面大声叫我小名,一看,原来头发斑白的姑妈心疼我跑一趟,已自己坐车回来了。她拖着一大袋行李,站在马路对面高兴地向我招手。那年她已经年过七十。很难想象,她是怎么带着那么大袋行李长途奔波的。

  记得那年春节很冷。假期尚未结束,大哥从香港来电,说姑妈病了,让我们过去看望一下她。我们到了香港,在火车站台,来接我们的大哥才说姑妈得的是晚期癌症,已经扩散。看着生病在床的姑妈时,完全没了往日的神采,我心中充满酸楚。

  一生勤劳善良的姑妈最后走的时候,是我在香港的大哥一直陪在她病床前的。我们过后才过去一同办理了后事,然后带着她的骨灰回乡安葬。回乡路上,我们按乡下的老人告诉我们的说法,车子全程亮着灯,不能调头,还要不停地安慰她“回家了、回家了”。在车上,我哥捧着姑妈骨灰,每次说一句“回家了”,我都不禁潸然泪下。

  人生在世,去若朝露。姑妈背井离乡漂泊了六十年,如今终于魂兮归来。想起这许多,我又给姑妈坟前添了一把纸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