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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牙记

来源:羊城晚报     2021年05月25日        版次:A11    栏目:    作者:刘江滨

  □刘江滨

  

  “你带患者去手术室吧。”医生给我做了一番检查之后,对护士下达了指令。

  不就是种牙吗?咋还成手术了?怪吓人的。我有些惴惴然,跟着护士乖乖进了手术室。

  多年前,我的下牙两侧最里头长了两颗智齿,是横着长的,就像泼皮无赖,他存在的意义就是给别人制造麻烦。由于我的忍耐,没及时拔除,智齿把相邻的好牙也顶坏了。数度牙疼,拔掉了智齿,左边那颗被损坏的磨牙也未能保住,不久自行脱落,只留下了残渣。没想到的是,这颗残渣日久居然变得锐利,一旦上火,它便像一把锉,向舌头边缘锉来锉去,舌头肿大,一说就疼。于是,“残渣余孽”被彻底消灭。然而,舌头的困扰解决了,咀嚼的问题又凸显出来,以我现在的年纪虽然不是“无齿”,缺齿也终归不好,马虎凑合显然为时尚早。于是,选择了种牙。

  种牙属于一项新技术,我们更熟悉的是镶牙,以前老电影上许多反面人物的“大金牙”,就是镶牙。据说有的有钱人为了显示尊贵,把好牙敲掉,镶上金牙,一张嘴金光灿灿。种牙的优越之处是,牙齿好像自己从牙床上长出来的,完全以假乱真,而且坚固牢靠。

  进入手术室,换上鞋套,护士问我要不要脱掉棉衣,我说不用,穿着吧,好像棉衣成了铠甲,穿着就有了一层防护。不管什么病,只要一就医,人从心理上就成为弱势。我遵嘱躺在一张专用椅上,医生过来给我的牙床打了两针麻药,有点疼,我双手使劲绞在一起,腿绷紧,以此抵御疼痛。两个护士用一张布罩住我的身体、头脸,只露出嘴的部位,我立即陷入黑暗之中。我努力调整呼吸,转移注意力,苦挨着一寸一寸的光阴,感觉时间慢得像蜗牛,而且是一只懒惰的蜗牛。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在我的意识和牙床一起感到麻木的时候,种牙手术开始了。我要做的就是把嘴巴张到最大,好让医生持各种器械进进出出。我感觉到一颗螺丝钉揳入了牙床,听到电钻嗞嗞的旋转声,一次又一次,螺丝钉逐渐深入。由于麻药的效力,我没有觉得疼痛,只是闷胀,牙床变成了一截木头。尽管如此,我的双手掌心汗津津的,始终紧紧地绞在一起。医生在我的牙床上穿针引线,我知道是在缝合创口。终于,听到医生说,好了。我身体上的布罩被拿掉,黑暗逃离,光明乍现。护士很体贴,关掉大灯,扶我慢慢起来。那一刻,我真像一个术后的病人,脑袋昏沉,行动迟缓。事后我想,人的脆弱和强大其实完全是精神层面的,处境、身份、遭遇在一定时候共同达成了合谋。

  回到家,我在镜子前张开嘴,看见了那颗牙床上的螺丝钉,只露出一个平面。它的金属名字叫钛。它揳入我的肉身,在以后的岁月里与我和平共处,成为身体的一部分,也意味着从此我不再是一个“纯粹”的人。

  三个月后,这颗螺丝钉和周遭组织血肉相连,密不可分,我到医院咬了牙印,做了定制,又过两周,医生给它戴上了烤瓷牙冠。于是,那块荒芜的牙床长出了新牙。通常,人们都崇尚真而鄙视假,但假牙似乎例外,被称为“义齿”,好一个“义”字,仿佛仗义助人的好汉。

  不过,先不忙着褒扬义齿,求助毕竟是无奈之举。再完美的义齿即使是金子做的也是假牙,都不如天然的真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