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振波 家里,有两个“茶园”。最远的离屋场五六百米,在县政府围墙脚下,叫“茶头园”,顾名思义,就是茶树很多的园子。打我有记忆的时候开始,“茶头园”篱笆旁只有零零星星五六棵茶树,茶园中间那两棵茶树“年龄”大,中间的树头干枯了,旁边生发出的树枝有锄头柄粗,近两米高。茶园已没有“茶园”的样子,成了菜园。 最近的茶园在住房背后、老屋基菜地边沿。菜地边沿上方是长近三百米、高三四米的吊坎(土坎)。有一处塌方,成了平缓的斜坡,大约两分地。阿爸买茶树苗种上,有二三十株吧,长得不错,高的也有一米多,算是小“茶园”吧。 清明后,天气渐暖,茶叶像吸足了水分的韭菜,两三天不摘,就蹿出巴掌长。星期天,阿公叫我们兄妹帮忙摘:“看紧来,用手指摘,冇用手掐、捋啦!”阿公一边讲一边示范。我们挽着小角箩、菜篮,打开篱笆门,争先恐后,爬上缓坡,抢占“有利地形”,专挑那些又长、又嫩的摘。早上,杂草含有露水,手没抓紧、脚没踩实,“溜滑梯”、“狗爬式”是常有的。我们掐、捋、扭、拧,多种“招式”齐上,哪还记得阿公交代的话?然后,像鸭崽过水田一样——东串西串,这棵摘几把,那棵捋两下,不够半个钟,就把这片“茶园”“洗劫”完了。“去‘茶头园’哦!”我们像小老虎一样冲下“山”坡。哎呀,衣服差点挂烂。 “都归来!冇摘干净嚟!——”身后传来阿公的呼喊声。这时候,十头牛也拉不回呀! 待我们从“茶头园”回来时,阿公驼着背,还在那里摘。真磨得(做事慢吞吞)! 阿公摘茶叶,从上而下,由外到内,茶树“肚子”里的,也不能幸免:慢慢扒开,探头探脑,好像寻宝一样,确认摘干净了,再摘下一棵。一棵小茶树,可摘五六分钟。我们“洗劫”过的茶树,再经他“过手”,依然可以摘出不少茶叶。无论摘完还是没摘完,至多到十点,他就不摘了。 一次,还有好多茶叶没摘完,就问:“咁靓的茶,唔要呀?” “咩时间了?会摘坏茶树嘅!” 阿公慢条斯理道。 摘回来的茶,用簸箕摊开,捡去老叶、杂草,晾干露水。下午,擦茶叶(制茶)。 水烧开,阿公用竹刷刷锅,然后换水,烧开,又洗一遍,去除油渍味。每一道工序都要洗锅,去除杂味。那年代,小户人家,没有专门制茶的锅!做饭、炒菜、烧水都是同一个锅。 杀青。锅,烧热,锅底通红,热气烫脸,好吓人。阿公戴好手套,端起簸箕,把茶叶倒进去,嗞嗞响。手,快速按顺时针方向旋转,不停翻炒茶叶。一团团白气升起,一阵阵的青味。阿公嘴里“吸吸”响,发出吸田螺一样的声音,又好像倒吸一口冷气的样子;有时,手被烫着了吧,弹起来;茶叶在锅里快乐旋转,又不时被抛起来。 揉茶。茶,软了,出锅,放簸箕上,趁热搓、挪、揉、捻,青青的茶汁挤出来了。 炒茶。锅烧热,放入茶叶。阿公戴上手套,左右旋转炒。炒到什么程度起锅,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烤茶(烘焙)。烤茶,耗时间,最考验耐性,阿公也不敢掉以轻心。不用明火,而是利用火子保持温度。温度高,就盖一两层灰烬;温度低,就扒开灰烬。不时地翻动,稍微偷懒,烤焦茶,一锅茶就废了。待到茶叶的声音由原来的“嗦嗦”响,转为有点“叮当”响,茶叶泛白了,就差不多了,可利用余温,让茶慢慢自然冷却。 烤好的茶,呈灰白色,起白眉。 阿公的茶,汤底干净,汤色清澈,香气四溢,回甘迅速,耐泡。 阿公会制茶,也识“叹”茶。 泡茶,水质很关键。要问每天最早去打井水的人是谁,非阿公莫属。有人说:“阿叔,唔使咁早打水吧!”“你哋懂什嘅!井水被你撸来撸去,还能喝嘅?” 烧水,也很讲究。阿公有一把吊壶(提壶),专门煮水用的。火,用炭火。炭火稳定,经久耐烧。木炭用完,一时半刻没买到,他就用其它木柴。我说用柴草烧呀,烧水快。他一脸的不屑:“你晓乜嘅,烧草,有火烟味!”他从不喝我们家开水,不喝也就罢了,还要“损”:“你家的水,一股油渍味!” 我在菜园挖土,累得满身大汗,口渴,进去讨杯水喝,阿公冇多给,牛眼大点的杯子,就一杯:“茶,系润喉嘅,唔系解渴嘅。牛灌水样,边有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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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客阿公
来源:羊城晚报
2021年05月25日
版次:A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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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赖振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