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水章 赵叔,叫赵长耕。见有人蹲在鱼塘边钓鱼,他心里不高兴。社长解释,说那些钓鱼的人,是吴乡长带来的。 赵叔急了:“我的鱼,让他们白钓?” 社长赶紧安慰说:“你老人家别急,乡上不付钱,我们社上付,从你鱼塘承包费中扣除。” 夜幕降临。赵叔像平时一样,把带着泥土味儿的新鲜野草抛下鱼塘。四周黑黝黝的山峦投向水里,映出宁静而神秘的黑影。往常这个时候,赵叔会静静地坐在草棚外,等候着山月从水中出来,听鱼儿蹦水和嚼草的声响,心里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明净。今晚,他没了这份心情…… 半个月后,社长哭丧着脸来到鱼塘边,对赵叔道:“吴乡长那天明明答应补助水渠维修费的事,现在黄了!他说话不算数。” 赵叔平静地说:“我去找他!” 社长劝:“你小老百姓一个,不管用的。” 赵叔还是去了。他报出自己的名字,没想到吴乡长马上掏出一盒中华烟,毕恭毕敬敬上了一支。 赵叔吸了一口,觉得味淡,顺手把它掐灭在烟缸里,直言道:“吴乡长,你答应过要给我们社修水渠补助的事,是不是变卦了?” 吴乡长问是哪个社?赵叔说,六社。 吴乡长问:“那鱼塘是你承包的?”赵叔点头。 吴乡长连忙说:“我说了的话,咋会变卦呢?” 赵叔终于松了口气,转身要走,却被吴乡长拦住。 吴乡长说:“我到民政局去过了,详细查看了有关你的材料,就等着你自己认,你咋还不出头呢?你不要傻哟,这可不是一般的功臣,是国家级的!” 赵叔把一只手举到额前:“别提这件事。” 吴乡长埋怨:“你呀你!去年帕理找到一个隐姓埋名五十年的朝鲜战场上的英雄,你晓得不?不仅落实了他的待遇,连他的乡里都跟着沾光了呢。” 赵叔岔开话:“我还要去割草,不打扰你了。” 没隔几天,六社维修水渠的补助款便到位了。社长乐坏了,没想到平常屁都不放一个的赵叔,竟有如此能耐!便打了一斤烧酒,来到鱼塘边。 社长把恭维话说了一大筐,赵叔却冷笑:“以后不会再有这种好事情了。” 社长忙问,为啥? 赵叔道:“乡长这娃心计深着哩。” 社长不解,但赵叔不愿再往下深谈。 二人蹲在鱼塘边,一碗土烧酒,两捧生花生,不知不觉就喝到山月从水底露出了脸儿。阵阵微风从水面拂过,圆月化作一片碎银。鱼塘里这儿那儿响着细碎而有力的嚼草声,数不尽的萤火虫在鱼塘四周,忽明忽暗地闪烁。 社长忽然问:“赵叔,能借点钱用吗?我家老二下月结婚。” 赵叔笑:“我五保户一个,哪有钱借给你?” 社长扳着指头计算:“你这老家伙装穷还挺像呢。这鱼塘一年赚三两千块不成问题吧?你还养了那么些羊和兔子,从没见你杀来吃过,全是卖了的。你开支又省,身子又硬朗,光社上补助给你的粮钱就够了,其他的钱用来做啥?是不是要带到棺材里去?” 赵叔放下酒碗,神情庄重地声明:“不是我不借钱给你,我确实没有钱。” 社长当然不信,但最后也只好怏怏不快地离开了鱼塘。 夏天的一个夜晚,赵叔死了。 赵叔生前人缘好。他的丧事由社里统一操办,很隆重。 大家都知道赵叔生前节俭,觉得他一定存了很多钱。但是,所有遗物清理完毕,竟然没有发现任何一张存折或是银行卡,甚至连一样值钱的东西也没有。只在木箱中找到一只脱了漆的军用水壶,还有几粒空子弹壳。大家知道赵叔参加过朝鲜战争,这两样东西是他从战场上带回来的。 人们想:这老头那么看重钱,为啥没有值钱的东西留下?他会把钱花到哪里去了呢? 半年后,县民政局来调查一个叫赵长河的人。说赵长河连续二十年捐款,救助了三位烈士遗孤。可是,整个村子里都没有叫赵长河的人。 于是,人们猜测,赵长河会不会就是赵长耕呢? 可是,赵叔已经死了,没法对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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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赵叔
来源:羊城晚报
2021年06月02日
版次:A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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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水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