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名

　　□海 华

　　傍晚，秦龙一放下饭碗，妻子阿岚又念叨个没完，阿龙，你那帮老同学，有的厅级，有的处级，最小也是科级。你呢，好不容易混了个副镇长，干了七八年，咋老是留级？

　　秦龙斜了妻子一眼，你呀！又哪壶不开提哪壶。阿岚不管，接着说，看你那老同学童彪，在邻镇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当了两届镇长，听说很快又要升了，何不找他讨教讨教？

　　烦归烦，秦龙还是抽了一天的空，来到童彪的办公室。见老同学正在挥毫，他便打哈哈道，童大镇长，你这大忙人还有此雅兴？童彪回说，嘿嘿！刚开完一个座谈会，正好有些许闲暇，练一下签名。有这签名呀，当官才有“仪式感”咧。

　　秦龙趋前一瞅，心里一愣，这老同学在班里写字像蜘蛛爬似的，如今竟……嘴上他却说，到点了，我带来一瓶靓酒，出去小酌？

　　到了饭店要了个单间，两位老同学酒至半酣，童彪笑着问秦龙有何要紧事？秦龙晃了晃有些泛红的国字脸，不怕你见笑，阿岚嫌我老是留级，夸你仕途顺风顺水，让我向你讨教有啥秘诀。

　　秘诀？哈哈……童彪昂起那宽阔的前额，抹了抹那两撇剑眉，讪笑道，官场上的那些事嘛，你都懂的啦。

　　秦龙端起酒杯敬了童彪一杯酒，笑说，也懂、也不太懂。哎，对了，刚才见你那签名杠杠的，啥时候练的？有高人指点？

　　这个嘛……童彪忽地降低了嗓门，是一位易经大师帮我设计的。那大师说，欲成大事者，签名很重要。我每天一有空就练，后来签名练得八九不离十了，果真凡事都顺当多了。你试试？用咱们海边的话说，造好船等涨潮嘛。

　　几天后，经童彪牵线，大师也为秦龙设计好了签名，嘱咐他每天工余要苦练……没多久，秦龙已练得七七八八。说来也巧，恰逢镇里换届，他如愿荣升镇长，心中窃喜，这以后签名可以派上大用场了。

　　然而，秦龙当镇长不到一个月，邻镇却传来当了三年镇委书记的童彪进去了的消息。一念旧，秦龙去监狱看望童彪，只见老友头被刮个溜光，双目呆滞，步履蹒跚……秦龙顿觉心悬了起来，关切地询问童彪所犯何事。

　　童彪一脸想哭又哭不出来的表情，长叹一声道，都是签名惹的祸！春风得意的时候签名太顺手，该签的、不该签的我都……这样就容易被人揪出小辫子。老同学，签名须慎之又慎啊！

　　打那以后，秦龙像变了个人似的，啥事都小心翼翼。如有事需要他签名拍板的，送到他办公室，来人再三说，这个有点急，上头催得较紧，能否抓紧签？而他却头一扬，慢条斯理地说，不急，研究研究再说，先放这吧。

　　不过，秦龙看到桌上那越堆越高的待签报告，又觉着老这么攒着也不是个事。他先观望，再调查研究，接着又开了座谈会、听证会，可只要一提起笔，老同学童彪的光头就老在他眼前晃荡，那句“签名惹的祸”也不停地在他耳边回响……思来想去，还是把报告放回原处，遇有人催问也总是说，再等等……

　　不久，镇委书记找到秦龙说，好几个部门和企业跟我投诉，报告送到你那儿就没有了下文，都好长时间了。如再无结果，他们打算上县里投诉。昨天，在我们镇蹲点的辛副县长也让我提醒你，当领导一定要有担当、有作为。你看着办吧。

　　听话听音，秦龙只好把书记提到的那几个部门和企业的报告，翻出来拿到班子会上讨论后，硬着头皮签发了。而其他的报告，依旧在排队……

　　数月后的一天，秦龙接到通知，兴冲冲地去了县委组织部一趟，归来后，阿岚不禁问，有啥喜事？

　　喜个鬼！秦龙的厚嘴唇微微颤抖地嗫嚅着，部长找我去谈话，还给看了十来封告刁状的信，说我办事拖延，为官不利。可我一想到童彪说的签名后果，实在忍不住额头冒汗啊……

　　又过了半年，县里终于还是免去了秦龙镇长一职。秦龙很委屈，这一年来，我工作踏实，从未贪腐受贿，咋说免就免了呢？他要上县里找组织部长问个明白。

　　部长神情凝重地说，你呀，正值年富力强，又有多年基层工作经验，本应大有作为。没想到你患得患失，没有担当，该签、该办的，不是推，就是拖，误了许多事。上次谈话后，仍不整改。尤其是上月初，一个数亿元投资项目的可行性报告，你迟迟不签发上报，结果落户外市了，损失大，影响坏。免你的职，是县委常委会讨论通过的。理由嘛，就三个字。

　　秦龙一脸愕然，哪三个字？

　　部长一字一顿地说，不、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