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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瓜往事

来源:羊城晚报     2021年08月22日        版次:A08    栏目:    作者:张念龙

  □张念龙

  

  八月时节,天热得个跟蒸笼似的。麦子熟了,所有人都聚在打谷场上,扬场、漫场、晾晒,推子、木锨一齐用,大人孩子齐上阵。一锨锨麦子扬向天空,把对收获的忧与喜也迎风扬起来。很快大家都出了一身臭汗,不免也都渴了。凉水喝得猛了,肠胃“咕咕”地响,黄瓜天天吃,也吃得够了,这时候,正赶上西瓜开园,叫卖声传到场园内,打谷场上来帮工的有好开玩笑的,就会说:“哟,卖西瓜的来了。”赶在年景好时,东家会非常痛快地说:“咱也去换点吃!”撮上满满一大簸箕麦子,满心欢喜地去换西瓜吃。这时,小孩子最高兴,蹦蹦跳跳地跟在大人屁股后面,只希望能快点吃上香甜可口的大西瓜。

  卖西瓜的有赶马车来的,也有开四轮子的。一进屯子,就被人围了一圈。大多数时候,是女人坐在车上挑好了,一边往下搬西瓜一边收钱,男人在车下称秤。男人也会切开一个大西瓜,分成很多小块,拿给来买西瓜的人尝:“先尝后买,不甜不要钱。”信心满满的。

  小孩子也能分到一块,跑到一边高高兴兴地吃去。有人吃了会买,当然也有那些蹭吃的,吃完了,看看人还多,不声不响地就走了。卖西瓜的也不计较,“生瓜栗枣,人见人咬”,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况做买卖的,不正是围上来的人越多,东西越好卖。

  要买哪个西瓜,随便客人挑。那些形状好的,弹一下声音有些空,且有点回音,就是熟得好的;如果声音发闷,死丁丁的,那就是还没有熟好;如果声音过于空,那意味着熟得过了头,我们叫瘘了。西瓜挑好了,装进丝袋子里,钩子秤一钩、一抬,秤砣前后一抹,就称出了斤数。

  买的人付了钱,小孩子捧着一个大西瓜跑在前面,像年画里捧鱼一般的胖小子一样乐呵呵的。西瓜很重,小孩子紧紧地抱着,跑到场园的时候,已累得呼哧呼哧地喘,脸上的汗也直往下流。场园里的刀和板子已经准备好了。立刻有人接过瓜去,洗净或是擦干净,放在案板上,一刀下去,“咔嚓”一声,西瓜炸裂开来。粉红色的瓤肉,迎着阳光,像金沙一般闪着光。油黑锃亮的西瓜籽嵌在上面,如同刚刚出生的婴儿的双眸。

  父亲向来不太会挑瓜,都是让卖瓜的人代劳。我也总是跟着去买瓜,卖西瓜切开品尝的瓜放在那里,我也不太好意思去拿来吃,但肯定会兴高采烈地帮着搬瓜回来。把西瓜切成小块,摆在盖帘子上,你拿一块,他拿一块,围在一起,大家边唠边吃。奶奶总是不舍得吃,她或说吃不了凉的,或说过会再吃,找个理由要离开。我们就拿着一瓣西瓜追着让她吃。我们把西瓜举起来,蹭到她的嘴唇,说她都咬过了,别人也吃不了了,奶奶没办法,只好放下手中的工具,坐下来吃。老叔算是嘴最馋的,一块西瓜在他口里,就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一般,一梭罗,就啃到了西瓜皮处,连西瓜籽都不吐。

  吃完西瓜,大人们抽会烟,小孩子围着场院疯上一会儿,然后又继续干活。那时农村还没有冰箱和冰柜,剩下的几个西瓜,有人拿到仓房里,放到还囤着米的囤子里;有人放在阴凉的土豆窖中;也有人将西瓜洗净了,放到大水缸中;还有人找个干净的网,把西瓜兜起来,拴在辘辘绳上,顺到井里面,等捞出来吃的时候,切开就觉得脸上袭来一阵冷气,似乎能把刚出的汗都冻成了冰。

  但有时不舍得吃,想等家里活多有人帮工的时候再拿出来吃,今天等到明天,明天等到后天。留了几天后,再拿出来吃的时候,一刀切下去,便不再有“咔嚓”的一声响,只见红色的汤汁流出来,随即飘来一股难闻的味道,瓜已经泄了汤。父母便不免有些后悔——不如早点切开给孩子们吃了。

  如今,西瓜已不需等到麦收时节才能吃到,只要有票子,有时三九天也能吃得到。然而,我却觉得没有当年的那个西瓜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