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一点

　　□申平

　　县长陪同老将军一路风尘赶到小山村的时候，老马倌刚刚走。

　　众人无不唏嘘，都说只差那么一点儿就赶上了。就在几分钟前，老马倌嘴里还在念叨：我的老战友，看来我是真的看不到你了……

　　村主任这时开始在一边捶胸顿足：这事都怪我呀！

　　原来几天前，老马倌感觉他不行了，就向村委会提出了一个要求，给县政府打电话，帮他寻找一个叫做刘友林的部队首长。他说这个人是他的战友，在临走之前，他想和他见上一面。

　　但是村委会主任以为老马倌这是弥留之际说胡话，就拖着没打。没想到老马倌却日夜瞪大两眼等待着，还不断问：电话打了吗，我的老战友来了吗？

　　后来村主任只好硬着头皮给县政府打了电话，说明情况。县政府的人通过网络一查，还真有刘友林这个人，而且人家竟然是个将军，现居北京。

　　哇，放了一辈子马的老马倌，竟然还有个将军战友！更让人吃惊的事还在后面：当县政府设法联系到刘友林时，年近九十的老将军二话没说，他不顾家人拦阻，立即连夜从北京赶来。

　　唉，就晚了那么一步！这老马倌也真是的，怎么啥事都差一点呢！

　　老将军悲痛欲绝，他开始帮助处理老马倌的后事。一边处理，一边了解老战友一生的故事。可惜村里那一辈的老人大都去世了，真正了解老马倌的人几乎没有了，所有的信息几乎都是“听说”……

　　听说，老马倌原先不是这个村子的人，他来这里投奔侄儿的。后来侄儿一家去了东北，老马倌没去，就留在了村里。

　　听说，老马倌年轻时当过兵，回来时曾经带回过一匹高头大马，这匹马就放在侄儿家里。侄儿一家走后，老马倌为了照顾这匹马，从此就当上了马倌儿，一直到行动不便时为止。

　　听说，老马倌手里原来有不少奖章，但是后来都被村里孩子偷拿去玩了，到最后他手里连一枚奖章都没有了。

　　听说，老马倌年轻时也结过一次婚，但是对方后来嫌他穷，离他而去。老马倌没有子女，一个人度过了一生。好在社会好，他人缘也好，七十岁成为五保户，村里人一直都在照顾他。

　　听说……

　　老将军听说这些，哭得更伤心了。他不断地说：老班长啊，你不该啊！

　　老将军开始讲述老马倌的故事，他讲的都是真实事件，不是听说。

　　我的老班长，他可是个大英雄啊！当年我们并肩作战，曾经打过日本鬼子，打过国民党反动派，后来又跨过鸭绿江，打过美国佬。他作战勇敢，立下过许多战功。你们肯定不知道，我这条命，就是老班长从战场上救下来的呀。后来我们回国了，部队组织我们学文化，准备提拔当干部，可是老班长却说什么要复原回老家。我劝他不要走。他却说，一学文化我就脑袋疼。再说仗也打完了，咱能活下来就不错了，我想回家了。

　　部队首长也做他的工作，可他就是铁了心。没办法，部队只好放行。又觉得对不起他，就送了他一匹战马让他带回去……

　　分别的时候，我们抱头痛哭。我说老班长啊，你今后如果遇上什么困难，一定要记得找我啊！我留了他的地址，后来多次给他写信。开始他还请人帮助回过信，后来就失联了。电话普及以后，我还往那个地方打过电话，回答说这个人去了外地，从此就杳无音信了。没想到，老班长在这里放了一辈子马呀！假如当年他留在部队，肯定比我还要厉害。唉，他就差了那么一点点呀！

　　众人无不叹息，谁也想不到，老马倌竟然是个隐名埋姓的大英雄啊！那他临终前想见到老战友，是想嘱咐点啥呢？

　　将军又问：难道，老班长他就从来没有说起过他自己的事情？

　　村主任摇摇头说：“我小时候听他讲过战斗故事，但是他讲的都是别人的故事，他从来没有讲过他自己的故事。他就是再苦再难，也不肯给村里找麻烦。他的五保户，还是我们硬给他办的，他一直都不好意思哩。”

　　将军沉默良久，说：“唉，老班长甘于清贫，一辈子放马，不居功，他真是高风亮节！可是我呢，有时候还觉得不够、想争点啥呢，跟他比，可不止是差一点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