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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个馒头

来源:羊城晚报     2021年10月31日        版次:A08    栏目:    作者:夏珺

  □夏珺

  

  1975年,我下乡第二年的夏天,生产队麦收。不知道哪儿吹来的一阵风,说收麦子不用镰刀割,要用手拔。说是新方法,对土地好。麦子连根拔,不留麦茬,对土地是好,可人受得了吗?考虑过大家的腰的感受吗?

  正是三伏天,酷热难当,太阳像火球一样烤人。从早上到黄昏,顶着大太阳溜溜拔了一天麦子,我手上磨起了血泡,腰疼得像要折了一样,收工回来往炕上一躺,根本就不想再起来。

  忽然,窗外飘来一阵炖肉的香味儿,我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今天有肉!

  我们青年点是自己起火,集体吃饭。带队干部知道今天拔麦子,我们这帮城里来的没干过农活的孩子肯定都累趴下了,特意从集上割了猪肉,买了粉条,给我们改善伙食。猪肉炖粉条子可够造,而且还有酒,从供销社买的“一元康麸”。

  我们二十几个知青荒友分成两桌,吃着喷香的猪肉炖粉条,喝着“一元康麸”,甭提多美了。下乡离开家,也脱离了家的管束,我第一次放开了去喝酒。没有酒杯,就用吃饭的粗瓷碗,像梁山好汉那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知青们一边喝一边拼酒起哄,气氛像过年一样热闹。我先倒了半碗,几口就喝光了,又倒上半碗,一连喝了两三个半碗,估计得有六七两,居然也没咋的。平生第一次知道自己有如此“海量”。

  最后我还一口气吃了六个雪白的大馒头。那时候,白面是细粮,城里人都要定量配给,况农村乎?因此,馒头是稀罕物。我插队在哈尔滨的郊县,主要作物是玉米,东北人叫苞米,到了夏天,漫山遍野的青纱帐,都是苞米。也种小麦,但是少而又少,可能是因为苞米产量高,好完成交公粮的任务。青年点吃的馒头,多是白面和苞米面掺着做的,今天破例,居然是纯白面的馒头。据我观察,当地农民吃饱肚子没问题,但品种单一,苞米当家,主食就是苞米面饼子、大碴子粥、小碴子粥、苞米面粥。当时有句话叫“苞米面肚子,的确良裤子”,形容东北人好面子,宁可吃得差,也得置身像样的衣裳。农民家家院里都有一个用席子围起来的粮囤,里面满满地堆着苞米棒子。猪鸡的饲料也是苞米。蔬菜少,尤其到了春天,窖藏的土豆白菜都吃完了,就泡黄豆。不等发芽,刚刚“泡”胀起来,就用它下到捞小米饭剩下的米汤里,撒上点盐,放点葱花,当菜吃。这是当地农民的做法,青年点入乡随俗,也学会了。啃着大饼子,喝着咸米汤,也别有一番滋味呢。所以在当时条件下,能吃上纯白面馒头绝对是改善生活了,加上干了一天重体力活,我一口气吃六个馒头自然不在话下。

  这顿饭吃得那叫一个美。

  后来恢复高考,考上了大学,参加工作,我当了记者。记者生涯三十年,走南闯北,也吃遍南北,就像戏词里唱的“我也曾赴过琼林宴,我也曾打马御街前”,既吃过高大上的宴会,也吃过农家院的小葱蘸酱。可是,那些昂贵、稀有的美食均已成为过眼烟云,唯一让我永生难忘的,还是在青年点吃的那六个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