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林麝的川西汉子

　　□谢新源

　　刚立冬，四川阿坝藏乡便落下今年第一场雪。

　　清晨时，雪停了。藏族汉子罗加长一大早就来到了他的林麝养殖场。又到采掏麝香的季节，今年的第一次采掏，他在饲养员的协助下，从一只公麝腹部香囊中采得麝香32克。如果按每克可卖得450元计算，这头林麝将为他带来14000余元的收入。

　　他纠结的眉宇舒展开来。

　　一

　　罗加长，藏族名李玛仁泽，意思是像太阳一样长寿。六年前的春末，他在广州试探药材市场行情时，听电视新闻里说，陕西秦岭和宝鸡附近有不少山民依靠圈养林麝、获取公麝麝香而脱贫致富。罗加长忽然想，家乡的自然环境与秦岭相似，林麝喜食的叶公藤、榆树叶、红白萝卜、包菜、莴笋，家乡也都盛产。而且，离村寨不远的多热山中，常有野生林麝出没。他不禁心动。

　　秋初时，他便结束了在外漂泊了十四五年的日子，回到老家黑水县木苏乡日十多村。他和妻子卓玛已经商定，准备建场子养林麝。

　　黑水县自然资源丰富，却是国家级贫困县。罗加长拿出这些年推销药材积蓄的七八万元钱，准备再贷些款，一边上网搜索林麝圈舍建设和养殖相关知识，一边准备养殖申报。林麝属国家一级重点保护动物，麝香为国家战略物资，若欲饲养，必须先申领《国家重点野生动物饲养繁殖证书》，一般称作《驯养证》。

　　养殖场选在离村子不远处的十八里河和马富河交汇之水冲刷出的崖头上。土建开始。水泥进场，罗加长一袋袋背着踏过架在河上的木排桥；砖石进场，罗加长也是一叠叠、一块块地背着过桥。为了省钱，只要他能干的事就绝不去请工人。林麝似乎有“洁癖”，对饮水有着极高要求，从场子边上流过的十八里河水显然达不到要求，罗加长只能到8公里外的山上去引山泉水。挖沟、铺设、埋管，大多也是他一个人在干……他心里清楚，一期工程必须达到申报驯养证必须具备的条件标准：42间圈舍，两个100平方米以上大小的活动场地，引进30只林麝种苗。如此算来，他的投资当在人民币60万元以上，而他口袋里只有8万元人民币。

　　也许，这就是他在“自讨苦吃”。

　　二

　　1997年12月，22岁的罗加长应征入伍，整个黑水县共21名新兵。

　　绿皮火车在崇山峻岭中向着广西百色方向飞驶，这是罗加长第一次走出大山。

　　火车停靠在距离中越边境颇近的靖西县，1000多名新兵将在此展开为期四个月的集训。

　　很快，各种不适开始考验他们的意志力和毅力：吃惯了青稞和土豆，一日两餐的米饭反倒使他难以下咽；高原缺氧而这里富氧，让他整天昏昏欲睡；家乡常年干燥低温，这里高温湿热，大冬天里还有蚊虫叮咬，令他寝食难安；听政治教育课时，尽管他有接近高中毕业的文化水平，依然是云里雾里。可有这么一段话，罗加长记在本子上，至今记忆深刻：“战士是不知道畏惧的。他的脚步很坚定，认定了目标，便一直向前走去。”

　　罗加长用刻苦的训练和优秀的军事考核成绩来弥补其他不足。俯卧撑他一次可做到200个以上；战术训练抢占山头，他总是冲在最前面；练习投弹，他练到手指握不住筷子，最远投出61米；劳动、帮厨、站岗，最累、最脏、最熬人的活他亦抢在最前头……4个月后，军人气质充盈、英武壮硕的罗加长，以步兵五项射击、投弹、障碍、单双杠、五公里越野优良的成绩，被分配到侦察连，成为一名侦察兵。不久，他又当上了副班长。

　　1999年6月，在党的生日来临之际，他站在鲜红的党旗下，举起右手，庄严宣誓……到1999年底，罗加长怀揣1700元退伍费，告别战友，回到黑水县日十多村。

　　正是军营生活的锤炼，令罗加长的意志越发坚毅，性格越发坚韧。

　　如今罗加长已过了豪情勃发、年轻气盛的岁数，但他越来越明白，成就往往从磨难中获得，实现理想同样需要经历磨难。

　　三

　　2017年4月，又是初春时节。经过一年初建，林麝养殖场第一期工程顺利完工。42间圈舍、两个活动场地、饲料操作间，被一圈绿色初挂的小树林掩映。

　　5个月之后，罗加长终于拿到梦寐以求的许可证。手捧着这张看似轻飘飘、实则沉甸甸的证书，罗加长是激动的。他不曾想，已年龄四十有二、人到中年，自己才迎来人生事业的开始。

　　同年12月，罗加长又来到州府马尔康，在那里的四川省林麝养殖基地进行了为期20天的学习培训。

　　林麝体型不大，胆小怯懦，特别机警，嗅觉灵敏；性情孤僻，喜欢独处，多昼伏夜出。它对生存环境很是挑剔，怕热喜寒，饮水一定要洁净，所食之树叶、杂草、苔藓、地衣、野果，也要干净新鲜。它的天敌特别多，豹子、貂、狐狸、狼、猞猁、熊，甚至鹰雕都是，所以，人工饲养起来不仅要精心、精细，还必须懂得防病治病和安全守护。冰天雪地里，罗加长白天跟随着基地安排的饲养员、兽医，专注学习投料、管理、病麝防治；每到夜晚，他又抱回一大堆资料，埋头桌前，摘抄、引录，欲把所有的知识、技能、经验、教训都学到手、记于心。

　　“过年开了春，我就来引进林麝。”2018年的春节临近时，罗加长结束了学习培训，动身返回家乡前，他同基地领导有了约定。

　　但那年日历上的“立春”已经过去月余，黑水县乃至整个阿坝州依然大地冰封。罗加长的林麝圈舍上空，张罗着预防猛禽、野兽的铁丝网，去年夏秋两季时请24位贫困母亲所采摘的林麝饲料榆树叶、叶公藤，也存放在饲料棚子里，一切都被白雪所覆盖，成为油画般的风景。

　　3月2日，尽管路上的冰雪尚未完全融化，罗加长还是办妥野生动物运输证，租了车，联系好森林警察，从养殖基地买回了他心仪已久的两只成年公麝、两只怀孕母麝、三只小公麝、七只小母麝，共计14只，由森林警察开道押车，浩浩荡荡运回到日十多村。这一天，在罗加长的人生记忆里，无疑是深刻难忘的。

　　自此罗加长越发地忙碌。有时人手不够，他还得挎起背篓亲自到山上去采摘林麝最爱吃的叶公藤、榆树叶。有一天，他又进山摘叶公藤，因为过于劳累，竟从树上掉了下来，额上被石头划下一条大口子，皮开肉绽。在黑水县人民医院急诊科，局部麻醉后，连缝7针。当医生护士收拾完针线，躺椅上已传来罗加又长又粗重的呼噜声……

　　希望，总是等在奋斗和苦难的尽头。罗加长付出的所有艰辛，终于迎来第一只小林麝的降生。2018年5月23日，编号为第17526号的母林麝出现临产之前的躁动，罗加长赶紧在这头母麝的圈舍铺上厚厚的草，然后躲进自己那间并不比林麝圈舍好多少的简陋宿舍，焦急地期待着。林麝产仔不仅人不能在其周围活动，任何细微的惊扰，都会吓得它产不下仔来。两个小时后，罗加长悄悄来到这只母麝圈舍门口，透过细细的门缝，终于看到那只母麝正安然、慈爱地伸出淡红的小舌头，舔舐着两只幼崽身上的胞衣和血水……

　　罗加长眼里涌出热泪。这一刻，他似乎有了第二次做父亲的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