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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车情未了

来源:羊城晚报     2021年12月05日        版次:A07    栏目:    作者:何龙

  □何龙

  

  前段时间,我把伴随自己16年多的爱车卖了。3000元人民币,就这么以单车的价钱,卖掉了当年20多万买来的轿车。

  我是个极端念旧的人。卖车不是因为它年老色衰而抛弃它,是由于现在的住处没有停车位。

  当我目送二手车网站的李先生把我的车缓缓开出小区时,我感觉他开走的是我16年的时光,16年的记忆……

  2004年,当时买车是一种时髦。本田一时买不到,连福特、蒙迪欧都无法马上有货。朋友帮忙,才从东莞买来这辆蒙迪欧。

  我的车没有发生过大的事故,也没有发生过大的故事。但去过的地方、坐过的人,多多少少都算一种故事——所有能够嵌入记忆的,都是故事。在这辆车上留下印记留下温度的人,现在物理上已经不可触碰了,但在心理上却挥之不去。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别赋》的作者,名字偏偏叫江淹——时间是江河,悄然无声地淹没了多少故事和记忆?记忆可以回响,但故事却永远无法打捞。

  现在的轿车就像古时的坐骑(多数是马)。在古代,人与马常常关系密切,感情深厚。有人统计,《全宋词》中马的意象出现了1800多次。唐传奇《霍小玉传》里,讲述了大历十才子之一的李益,第一次去会名妓霍小玉时,特意去借了“青骊驹,黄金勒”;唐末韦庄的“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一诗,则显示出男人骑着马,酷酷地斜靠小桥,吸引着满楼小姐青睐的情景。

  如果说好的坐骑对女性的吸引力在古代的表达还比较含蓄,那么如今的表达则是赤裸裸的了:“宁愿在宝马里哭,不愿在单车上笑。”遗憾的是,我的蒙迪欧大概只属于令美女哭笑不得的档次。

  16岁的年纪于人还是青少年,于车则不算古稀,也算花甲了。我这辆16岁的蒙迪欧心脏(发动机)还算可以,但血管(水管、油路)和腿脚(轮胎、排档)都难免有些问题,时不时需要打针吃药。更麻烦的是,15岁后,它一年要做两次“体检”(年检)。因此想起这辆老车,我自然就想起杜甫的《病马》:“乘尔亦已久,天寒关塞深。尘中老尽力,岁晚病伤心。毛骨岂殊众?驯良犹至今。物微意不浅,感动一沉吟。” ——骑你也算很久了,天气寒冷,关塞遥远。在风尘之中,你老了还在为我尽力;岁晚又带病,令人为之伤心。难道毛发与骨骼与众不同?但你迄今还是温顺善良。物小意义深,我为你感动而沉思低吟……

  在不得不让车“改嫁”之后,我也决定,以不“续弦”(不再买车)来表示对它的忠贞。

  时光锈蚀了手脚,蒸干了皮肤,苍凉了嗓音,也沧桑了记忆,斑驳了岁月,荒芜了青春……李宗盛唱道:“等你发现时间是贼了,它早已偷光你的选择。”但当我们在心灵的一隅发现时光尚未偷走的一些美好记忆时,那种温暖的抚慰,尽管短暂,却也是对生命的灌溉或滋润。人生不售来回票,一旦动身无返程;岁月不是穿梭机,只能前行难回头。但在蓦然回首时,如果没有一些令你怦然心动的东西,那才叫绝望。

  最美的相遇,没有过往;最糟的离别,没有归期。“舟凝滞于水滨,车逶迟于山侧。棹容与而讵前,马寒鸣而不息。”车的马达能够轰鸣,但不能对话,更不会发信息。这一别,也许就杳无音信了,就是永别了。

  一天晚上,在卡拉OK里听两位朋友唱小刚的《黄昏》,我才想起车上六张我最喜欢的歌曲集锦CD忘了取下来,其中有两张是唱片公司朋友帮我刻录的,其中最最喜爱的一首就是《黄昏》。当年,另一位朋友知道我喜欢《黄昏》,还专门帮我购买了《黄昏》的彩铃。

  我依稀还能听到汽车音响里传出小刚那苍凉的嗓音——

  依然记得从你口中说出再见坚决如铁,昏暗中有种烈日灼身的错觉;黄昏的地平线,划出一句离别,爱情进入永夜……

  我的蒙迪欧,你的方向盘现在被谁握着?车况还好吗?CD还好吗?“黄昏”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