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时新闻

纷杂心绪交杂在一起,竟体会到了“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痛感

如真似幻李义山

来源:羊城晚报     2021年12月21日        版次:A12    栏目:    作者:王海丽

  

  □王海丽

  

  我常想,人是依靠自己所经历过的一切事情才活着的。像我一般念旧的人,更是将回忆作为珍重之物。千年前有人说过往事不追、既往不咎,我却偏偏陷在了那些虚无的想象与怀念之中。每每至精神恍惚时,都能感受到一种醉生梦死的快感。或许这种无法用言语说给人听的感觉,李义山会懂。

  醉生梦死的第一层,如庄周梦蝶一般美好又梦幻。初恋的羞涩,友谊的珍重,家庭的安全感,一切都在回忆中褪去了带刺的那一面,只留下让人怀念的温暖。我想起入冬时飘飘洒洒的雪花落在睫毛上,影影绰绰地伴着街边的路灯,身边是可以一起大笑的朋友,快乐像晚风一般漫过了放学回家的路。突然,迎面走来一个熟悉的人影,仔细一看,竟是许久不见的暗恋的男生。我们彼此客气地打个招呼,在错身的那一瞬间,我的快乐值达到了今日最满。

  在轻盈的快乐过后,便是怅然若失的遗憾了,那是醉生梦死的第二层。有太阳的地方就有阴影,快乐与痛苦总是如影随形。谁这一生没有遇到过难以迈过去的坎坷呢?我转而想起自己曾赤诚付出真心反被人糟践的那些年。我将热情给予爱情,得到的只有日复一日的冷漠;我将坦诚给予友情,得到的却只有肆无忌惮的欺骗;我将依恋给予亲情,得到的却是撕心裂肺的痛苦。我想起自己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样子,想起自己瑟缩在被子里喊母亲的名字,像个懦弱的幼童一般。我在本子上重重地写下“轻薄扶老不堪受,一身怨悔压千斤”的诗句。

  在被压垮的日子里,我日日沉浮在精神的自由领域之中。那是一种旁人无法窥探更无法领会的奥秘,想必那是醉生梦死的第三层了。我写诗写文,用压抑的情绪画满了纸张。眼泪么,在梦里都不放过我。我在那时探索着房思琪的乐园,思索着少年维特的烦恼,总觉得这世上的快乐总是相似,悲痛却有千百万种。快乐是庸俗,幸福是罪孽,我仇视着这个让我降生的世界,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飘离了身体,来到了苍茫一片的大海上。在这里,我看到海上明月升起,看到鲛人垂泪,泪落成珠,珠沉大海,又反被渔人捞了去。那些隐藏着贪恋痴嗔的珠子被标以物价,沦为观赏的物件。一种窒息感紧紧缠绕着我,叫我悲也不是痛也不是,只得无奈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大喜大悲之后,只余下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的平静。原来第四层不是登顶的悲喜,而是了然于胸的超脱。我冷静地自省己身,发觉个人的喜怒哀乐在宇宙之中渺小到不值一提。这个世界把它真实的一面撕开给我看,我却不能叫它得意地看着我堕落后投降,我不再是喊着追求爱与自由的少女了。什么爱恨痴嗔快乐苦痛,在我眼里只是过往云烟而已。我甚至能微笑着,回首看过去那片荆棘丛里美玉生烟,袅袅娜娜,状若神邸脚下的云霞一般美好。

  如今的我日子悠哉,心态平和,只是常常回想起过往的一切来,转而便泪流满面。我知道若没有那些经我美化后的回忆支撑的话,我便不是如今的我了。可如果时间能够倒流,我何尝不能让自己多一点圆满少一些遗憾?只是我再后悔又能如何?就算我在面临选择时指向了错误的选项,导致人生划向了轨道以外的世界,那也是我一手造成的。纷杂心绪交杂在一起,竟体会到了“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痛感。

  李义山,你是否在写这诗时也有悔,也有痛,也有思念?我写“绿绮无人听,弦断有谁停”,写“光华掩草木,疏离不相亲”,写年少轻狂的傲气,写无人理解的苦闷。我们的心能否穿越千年的距离而交会?你说“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时,我为你拍案叫绝;你说“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时,我一瞬明白了你的孤独;你说“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时,我原谅了自己毫无结果的痴心。你用诗歌将我带到了如梦似幻的境界之中,从此三千梦境染上了一层如真似幻的超脱之意。

  此时再回首,只能淡淡微笑着。我乘回忆的舟子,低声唱着“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有青鸟在前,为我探路,哪管它世间水深路迢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