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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花

来源:羊城晚报     2021年12月22日        版次:A12    栏目:    作者:高国均

     《大年》(纸本设色 2020) □方楚雄

  

  □高国均

  

  雨刚停,满地还是积水,阿成就去了根伯家的荔园。他喘着粗气,用棍子敲打着树枝。荔花上晶莹剔透的雨珠,溅洒在他脸上。阿成不时抹一把脸。

  去年入冬前,根伯往荔园送家肥,脚下一滑,摔倒在坑坑洼洼的小路上。阿成跑上去扶起他,根伯走路像被牵着线的木偶。“根伯,我来帮你做事。”阿成用一天半的时间,把根伯备好的农肥送到了每一棵树下。根伯说:“成仔,余下的事我自己做就好。”

  阿成找来一把竹椅,把根伯摁在椅子上说:“以后荔园的事我来做,明年保你多收几千元。”

  “成仔,老天保佑,根伯要有女儿就送你做老婆。”根伯拱手说。根伯年近七十,膝下无儿无女,阿成从部队退伍回家,就看出他的园子“气色”不如往年了。前几天,根伯修了树枝,阿成站在树冠下瞥了一眼,满树找不出几个“金钱眼”。

  “根伯,我有女朋友。”根伯直起僵硬的腰,伸手拍了阿成的屁股,说:“臭小子,吹牛皮。”

  树枝不停地摇摆,好像在嘲讽阿成。阿成弯下腰,使劲刨树根周围的土。高中毕业时,他给一个女同学送了一枝红玫瑰。可是,她去读了大学,他回家种了荔树。

  年后,荔树花开了。阿成家的园里满树都是金黄色,根伯的园子却荔花稀疏,与往年比“气色”一样。村口那棵老榕树托出的荫凉里,孩子们在玩泥巴,阿婆们则在议论阿成。让根伯多收几千元?阿成做梦喽……这个成仔,说话做事没有脑子。

  话传到阿成耳里,他心好痛。一样施肥浇水,一样松土除草,一样保芽壮花,为啥两个样子呢?真让人沮丧。阿成觉得面子在村里丢大了,在家躺了一天一夜……

  大约一个月后。

  “哎,你怎么会在这里?”一天,被阿成表白的那个高中女同学,在写字楼的保安岗上认出了阿成。

  她好惊讶,他却好尴尬。

  “荔园种得好好的,跑来深圳做什么?”女同学的问话很温和。

  “也想品尝一下现代城市的生活气息呗!”

  阿成的话里有刺,她听出来了,可她没在意,又问:“根伯的荔园今年长势喜人吧?”

  你也羞辱我!你凭什么看我笑话?不就因为你是白领,我是保安吗?阿成心里有火,眼睛开始平视前方,身子挺直了,一副认真站岗的样子。

  “装什么装,种荔枝有什么丢人的?帮根伯做事你也没有错,我还佩服你呢!”

  你才在装呢。阿成用余光瞟她,又撇了撇嘴,只是一言不发。

  “你不会是怕输吧!一年种不好,钻研钻研,二年再种呗。军人的骨气呢?缺知识可以补嘛……”她扔下一串话,挺着胸,大步流星地进了大楼。

  换下岗,阿成倒在宿舍的床上。都是帮根伯做事惹的祸,茫茫人海,冤家路窄,自取其辱啊!他迷迷糊糊入睡了。一个女孩站在他床前,长长的红裙,大大的眼睛,飘逸的黑发。她拉起他的手说:“阿成哥,你要勇敢一点。明年根伯的荔园花开的时候,我嫁给你。”“哦,我有老婆喽!”阿成把自己吵醒了。屋里漆黑一片,他嘿嘿笑了。

  连着一段日子,阿成下班后都钻去了书店。靠着墙,他读了好多书,有时还跟手机上收集的帖子互相印证。阿成有点明白了,根伯欠荔树的“债”太多,它们也需要休养,农村脱贫致富的许多知识渐渐一通百通起来。

  阿成要挽回在村里失去的面子。

  又是一年荔花开的季节。一天,根伯往荔园领了一位不速之客。一袭白裙,一头披发,咄咄逼人的眼神,阿成见到她,心就慌了。

  “还想看我笑话?”“我的脚,我做主。”

  “今天林子里很平静,你听,只有小草在喘气。”“这是生命的力量,我喜欢。但我更关心根伯的荔园,风景年年在,唯有今朝别样红嘛!”

  “年年花开花不同,当然别有洞天喽!”

  两个年轻人在对话,根伯躲得远远的。阿成从深圳回来后,把村里缺劳力的农户组成了互助组,荔树统一管理。上个月,阿成又找一些贫困村民商量,开发荔园的旅游资源,成立观光采摘合作社。根伯一听,当场竖着拇指夸他,“成仔,男人吖!”

  此时,阿成心里还在糊涂。他大声问:“根伯,她是谁呀?”

  根伯抹了把脸,说:“成仔,她是我老婆的弟媳妇的远房外甥女,我讨她来给你做老婆好不好?”阿成脸红了。

  “我从深圳辞工了,老板的合作社不是缺员工吗?我是来应聘的。”她直直伸出手,盯住阿成妩媚一笑。

  阿成没去握她的手,而是从枝头掐了一朵荔花,递给她,说:“等明年合作社的事业红火了,我再替父老乡亲们送你一枝红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