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翘家”这件事

　　□陈汉平[美国]

　　“翘家”这件事，不应该被污名化，但也不应该被浪漫化。一般人对翘家人，观感很“两极”，有些被视为英雄，另一些被视为叛逆。

　　我在洛杉矶时住在比佛利山庄，那里有许多人从世界各地翘家到好莱坞闯天下。附近旅馆餐厅有些女侍，容貌气质超俗不凡，令人不禁怀疑：她们是否翘家来此，做不成女星，才暂时屈就女侍？幸好在英语中，女星和女侍也相差不多。说不定哪天时来运转，麻雀变凤凰。

　　而我一个东方人，却跑到明星大道，好奇地东张西望、左顾右盼，别人或许也怀疑我：是否也是翘家到此，想闯出一点名堂来？其实，这也不算错得太离谱。我远渡重洋，来到美国，何尝不是一翘千里，翘过了头？

　　人类历史是一部“翘家”史，亚当夏娃是最早翘家的人。黄帝姓公孙名轩辕，他以车为名，发明了导航车，目标就是要出外闯天下。

　　翘家如无正当理由，只是经不住外面世界的诱惑，会得不偿失，平白失去了温暖的“伊甸乐园”，从此漂泊天涯、历尽辛酸。反之，如果为了“求生存、谋发展”而离家出走，那就名正言顺了。历史上的班超、成吉思汗、马可波罗、哥伦布，都是善于“翘家”的翘楚。

　　在文学艺术领域里，青少年翘家，是很感人的故事题材。许多世界名著，如夏洛蒂·勃朗特《简·爱》、毛姆《人性枷锁》、狄更斯《孤雏泪》、《块肉余生记》、雨果《悲惨世界》、马洛《苦儿流浪记》、高尔基《童年》，都生动描写出翘家人的心路历程。

　　我生长的那个年代，是个动荡的年代，家中常有寄居的亲友。最后一个寄居在我家的是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小男孩，一位远亲的孙子。我家迁居台湾时，他祖母拜托我母亲一定要带他一起到台湾。因此，我家就多了一个“翘家”的小顽童。他平常很听话，我父母亲待他如同自家子女，每次翘家，我家人都急着到处找他，也报了警，最后他却自己又跑了回来，轻描淡写地说他免费坐火车跑遍了全台湾。他在我家住了好几年，后来学会了谋生手艺，才告别离开，之后也常回来探访。他成家立业后，对于曾经翘家的事，无人再去提起。

　　我自己从来不敢翘家，如果感到日常生活不够刺激有趣，最多只会用阿Q式的精神翘家法，例如阅读别人翘家的故事，如《人猿泰山》《鲁滨逊飘流记》《爱丽丝梦游仙境》，它们是我童年时寻求生活乐趣的最佳管道。比较写实的翘家故事，是马克·吐温的《汤姆历险记》和续集《顽童历险记》。

　　在美国演艺界，“欲成名家，必先翘家”。我少年时代最早爱听及弹唱的西洋歌曲《离家五百哩》（Five Hundred Miles Away From Home）就是歌手离家出走时的心情写照。歌手离家闯荡好莱坞，纵然前程坎坷，也要强颜欢笑，报喜不报忧，说：《南加州从来不下雨》（It Never Rains In Southern California）。也有歌手翘家多年却还是一事无成，前尘往事，不堪回首，独自流落在旧金山湾区，《坐在海湾的码头上》（Sitting On The Dock Of The Bay）。有位歌手从圣荷西到好莱坞打天下，浪迹多年之后返乡，却已不记得回家之路，只好向人探问：《你知道往圣荷西的路吗？》（Do You Know The Way To San Jose?）

　　翘家的种类很多，理由各异。有人是为了拿翘，有人是为了花俏，有人是为了开窍。也有人认为一旦翘家，美梦都能成真。另一种人翘家，则是出于压力、束缚、冷漠、歧视、迫害，才想要逃避、解脱，另外寻求新生活、新生命。

　　翘家讲究技巧，也讲究风度，不能只逞一时之快，要作沙盘推演、全盘规划，秉持正确的心态和原则。首先，翘家人不能骗自己，要有自知之明。一个人究竟该不该翘家，主要决定于他是否具备翘家的条件，并且看这次翘家会有多少回收效益。其次，翘家人不能骗别人，“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最后，翘家人也不能骗家人，最好不要不告而别，也别破釜沉舟，更不可恩断情绝。

　　翘家人虽然离家，心中或许反而更爱家、想家。此去离家再远，家却永远藏在他内心的深处。